“好,走吧……”张浩活动了一下发麻的双腿,麻酥酥的感觉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舒爽,“你走前面,我在后面关门。”
“外面太黑了,我们一起走,你看不清路,这样安全些。”允儿依然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外面一直这么黑,你过来的时候怎么认得路?现在倒怕不安全了?”张浩嘴上平静地反驳,脚下却顺从地跟着允儿的牵引向前移动。
“张浩哥哥你忘了?允儿从小眼神就好,再黑的环境也能看到模糊的影子。我摸着墙很轻松就过来了,这事可只有你和我哥哥知道哦。”
允儿忽然将身子贴近,温热的吐息拂过张浩耳畔,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亲昵:“浩哥哥,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白天能看得特别远喔。这件事,我连哥哥都没告诉过呢。”
张浩下意识侧身后退半步,却将她的话语听得真切。“连你哥哥都不知道的秘密,为什么偏偏告诉我?”
“因为……因为允儿现在只剩下浩哥哥一个能相信的人了呀。”允儿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凄楚,却又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浩哥哥,你以后不会让允儿被鬼面人抓走的,你会照顾允儿的,对吗?”
张浩听在耳中,心头泛起一阵复杂的滋味。他自己在这陌生而危机四伏的世界里尚且前路未卜,又谈何照顾他人?可看着她那双在昏暗中隐隐发亮的眼睛,他还是下意识轻轻点了点头。
允儿瞧见身旁黑影颔首的动作,语气顿时轻快了几分,拉着张浩的手便往前迈步:“我们快进去吧!”
张浩默默估算着距离,就在被允儿牵着走到门口的刹那,他忽然警觉,急忙开口提醒:“小心别——”
那个“拉”字还未脱口——
“呀!”允儿一声短促的惊叫让张浩心头猛跳。
“怎么了?”
话音未落,整块门板便直挺挺地迎面倒下,不偏不倚正中张浩的额头。幸亏门板分量不重,否则这一下非得砸出个好歹来。
张浩推开压在身上的门板,心里只能暗骂自己“倒霉”。
“张浩哥哥,我不是故意弄坏你家门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轻轻一拉就这样了。”允儿满怀歉意地说着,伸手就朝张浩额头摸去。
“我没事,不用管我,继续走吧,门本来就是坏的。”张浩催促允儿快走,他还想回去补个觉,这大半夜已经过去了大半。
二人出门左转,张浩的手在墙上滑动,允儿拉着他顺着墙走了一小段,便放开张浩,推开一扇门先走了进去。
张浩通过手感计算着,一共经过了五道门。“原来这丫头家离得这么近,怪不得敢大半夜跑来敲我的门。”
他想起隔壁几间屋子一直静悄悄的,允儿先前的喊声可不小。离得这么近肯定能听到。
为什么没有人发出任何响动?是都没住人,还是因为害怕?
“浩哥哥,别愣着了,快进来我好关门。”允儿见眼前的黑影站着不动,便上前拽了一把。
“呃……”张浩一下子被拉了进来。
“允儿,你的灰磷石呢?快拿出来照一下。”张浩本想看看允儿家里的陈设和王虎家有什么不同,但迟迟不见允儿拿出灰磷石。
“灰磷石?我家哪有那种贵重东西。”允儿说着搬来一个小板凳,“来,张浩哥哥,你坐。”她将小板凳轻轻放在张浩身后。
张浩心中感叹:“还真是个细心的姑娘。”他打量着黑漆漆的屋子,同时也存了几分打探的心思。
“允儿,你快到床上睡觉去,我在这儿坐会儿。”站了一夜,张浩的腿确实累得厉害。
“张浩哥哥你跟允儿一块睡吧,今晚多谢你陪着允儿。”
“别胡说,男女有别,而且你还是个小孩子。”张浩打断了允儿的话头,他断然不会和一个不认识的小丫头钻一个被窝。
“浩哥哥你瞎想什么?我家有两张床,你睡哥哥的床。你的小床不是被毁坏了吗?”她一边说一边就要拉张浩过去,张浩站着没动,心里盘算着等小丫头睡着后就回去睡自己的大床。
“张浩哥哥你是不是想跑?”
“不是。”张浩用脚探了探小板凳的位置,坐了下去,“我就是站累了,腿脚不好使,先坐下歇会儿。你快去睡觉,听话!”张浩在小板凳上纹丝不动,还捶了捶腿。
允儿没有动,就在旁边站着,也不再开口。
屋内安静了好半晌。“允儿你怎么还不去睡觉!”张浩等不了了,他困得快要趴在地上了。
“张浩哥哥你骗人,我都看到你瞌睡得头都要点到地上了。”张浩算是看出来了,这就是个倔强的丫头。
“哎!走吧,睡觉!”他只能叹口气,无奈地起身,被允儿带到一张木板床边。他摸了摸,宽度和原主的床差不多,看来这或许是村里的统一规格。
张浩翻身上床躺下,允儿见状,拉过床上的黑麻布给他盖上,自己才爬上旁边的床躺下。
张浩耸了耸鼻子,一股腐败的味道夹杂着汗味袭入鼻腔,熏得他怎么也睡不着,反而越来越精神。
不一会儿,他听到旁边传来允儿均匀的呼吸声,便轻轻翻身下床,小心地摸索着朝门边挪去。
黑暗中,一双眼睛静静注视着他的动作。就在他刚刚摸到门边时,“张浩哥哥,你要去哪?还说不是想跑,我都盯着你呢。”
允儿的声音止住了张浩的脚步,他只能讪讪地说:“我尿急,想方便一下。”
“你摸黑能找到地方吗?我可不信,以前有两次都是我牵着你去的。”
张浩听着允儿的话,心中疑窦丛生。难道原主以前经常过来和这兄妹俩一起睡吗?怎么还有带原主上厕所的戏码?
原主和这兄妹俩到底有多好的关系?要是和允儿他哥是铁哥们,现在人被抓走了,自己这毫不关心的表现是不是太冷漠了?
允儿起身三两步来到张浩身前,拉着他往外走,进了旁边的另一间屋子。
“张浩哥哥,你小心点,别踩坑里。”进门后张浩就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
“你自己方便吧,好了叫我,我在外面等你,免得你不小心掉坑里去。”张浩无语,还是第一次有人担心他掉进茅坑。
“张浩哥哥,你小心点别弄外面去了。”正当张浩心想这丫头还挺爱干净讲卫生时,又听到允儿的话传了进来,“弄在外面可惜了,这可是上好的肥料。”张浩差点真栽进坑里去。
不过张浩从允儿的话中捕捉到了“肥料”这个词,说明村里是有农田的,只是自己对村里的了解过于片面,明天天亮了得去多转转才行。
最终,张浩还是被允儿牵着手拉回了他哥哥的床上。躺下后,闻着那腐败的汗臭味,他依然难以入眠。
“呵呵,张浩哥哥,以前你和我哥两个人不是都说这味道是正宗的男人味吗?怎么现在开始嫌弃了?”黑暗中,允儿看出了他的窘迫,不但没安慰,反而挖苦了一番。
“睡觉,不许说话。”张浩闭上了眼睛。
“起床了浩哥哥,吃饭了,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窝窝头。”
迷迷糊糊间,他感觉有人在摇晃他的身体,叫他吃饭。
他睁开眼,一个小黑人映入眼帘。“哟!”张浩一时没反应过来,吓得往里一缩,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在何处。
“吃饭啦浩哥哥!”允儿笑嘻嘻地看着他。
“允儿你开心个啥,笑成这样,你哥才被抓走你不难过吗?”张浩看着眼前矮他一头的小黑妞。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并没有营养不良的迹象,反而看上去很健康。
她的眼睛犹如黑宝石,黝黑中泛着光亮。五官精致,扎着两个丸子头,更添了几分少女的稚气与天真。
虽然肤色深浓,但这精致的眉眼、小巧的鼻梁和唇形完美地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张极具辨识度的脸庞——除了太黑之外,实属一个漂亮丫头。
不得不说,这扮相让张浩感觉像是他某一世见过的丫头装扮。
“昨天我已经伤心过了呀,不能总哭哭啼啼的吧。再伤心哥哥也不会回来,等将来有一天允儿有了本事,就去把山上的人通通揍一顿,再把哥哥救回来。”允儿挥舞着小拳头,一副认真的模样。
张浩看着眼前的丫头,也心生了几分好感。她并不是没心没肺,只是把仇恨藏在心中。
而且最终也没想着要杀死对方,只是打算揍人一顿。
张浩看着眼前这天真的丫头,只能心中叹息,“还是没遭过社会的毒打,不知人心险恶,你的哥哥现在不知道是否还活着。”
“我相信你能办到。”张浩接过允儿递来的一个黑麦窝窝头,给了她一分鼓励。
他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允儿,那样可能会击垮眼前的小黑妞。
张浩看着手里黑乎乎的一团,心里只能对金手指说:“抱歉了,你能者多劳。”
从昨天开始到现在,脑海中那个删除原主记忆的金手指就一直忙碌不停,也才删除了一缕黑气。不过来日方长,就让它慢慢干吧。
他试着咬了一口,有点弹牙,微甜,这应该不是放了糖,而是黑麦粉原本的味道。
“允儿等会我们一块去村里转转。”张浩觉得带上这小丫头会省事不少,他能看出来这是个话多的丫头,有些事不用问他就会自己说出来。
“好呀好呀,我们现在就去。”允儿听说要一起去村里逛逛,就迫不及待了。
张浩和允儿走出那间弥漫着“男人味”的小屋。
屋外,浓稠的黑雾比昨日似乎更沉厚了几分,将天地间所有的景致都压缩在不足二十丈的视野里。
“今天怕是要下雨了,”允儿仰头望了望天色,轻声说道。
“你怎么知道?”张浩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除了翻涌的墨色,什么也分辨不出。
“每次快下雨时,我能望见的距离就会缩短许多,最多也就五十丈远。”允儿收回视线,小手自然地拉住张浩,引着他朝村子中心走去。她一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仿佛将张浩当成了初来此地的陌生人。
途经一处由五间土屋围成的小院时,张浩明显察觉到允儿神情的转变——她眼中骤然迸射出怨毒与憎恨的光芒,与他方才认识的活泼丫头判若两人。
“怎么了?”张浩关切地询问。
“这是刘老头的家,浩哥哥。你不是也恨透了他家那个恶霸刘三吗?你今天是怎么了?难道你不想报仇了?”允儿猛地甩开张浩的手,站定脚步盯着他,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写满了不解与质问。
张浩心头一紧,只得含糊应对:“报,当然要报!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能盲目动手。等时机到了,我定要让那恶霸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允儿一听张浩并未忘记报复刘三,脸上阴霾瞬间一扫而空,又欢欢喜喜地挽住他的手臂,雀跃着继续向前走。
“这丫头,变脸比翻书还快。”张浩望着她轻快的背影,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的目光却悄然扫过四周。这村子,比他昨日在远处眺望时所感受到的,还要更加破败、压抑。
入眼所及,全是清一色的低矮土坯茅草屋,如同从焦黑土地上生长出来的、病态的真菌群落。
屋顶覆盖的茅草早已被黑雾浸透,呈现出一种腐败的深墨色,与地面、石壁融为一体。
墙壁斑驳,不少地方泥土剥落,露出里面粗糙的黑色石基或更黑的填充物。
这些房屋毫无规划地挤挨在一起,沿着村中唯一还算平整的土路两侧延伸,形成一条狭窄、昏暗的“街道”。
所有的门都紧闭着,也只是墙上开的一个黑窟窿,没有任何光亮透出,死寂得如同空屋。
地面是松散、贫瘠的黑土,踩上去微凉且松软,看不到一丝绿色。
树木花草,目力所及之处,只有单调到令人绝望的墨色。村子被一圈高大、尖锐的木栅栏包围着,如同一个巨大的囚笼。
栅栏的木材也是深黑色,与雾气几乎不分彼此,显得阴森而坚固。
零星有村民在屋前活动。他们无一例外地皮肤黝黑如炭,穿着同样深色的粗麻布衣。
动作大多迟缓而沉重,生怕剧烈运动引入大量黑雾入体伤及肺腑。
张浩看到几个老人坐在自家门槛上,手里捻着黑色的麻丝。
远处栅栏入口附近,有几个人影聚在一起,似乎在低声谈论着什么,声音压抑而充满忧虑。
张浩凝神细听,隐约捕捉到“煤精石”、“山上的人”、“刘三”还有昨晚的一束“光柱”等字眼。
一个老妇人坐在屋前,抱着一个同样黝黑的小童,眼神空洞地望着浓雾深处,脸上是刻骨的悲伤,可能家人被抓走。
整个村庄弥漫着一种极度的贫困、疲惫和深重的恐惧感。
抬头望去,天空是永恒的、令人窒息的漆黑,浓密的黑雾翻滚涌动,遮蔽了一切。
最令人震撼的,是村落后方那堵通天彻地的巨大石壁——大黑山。
它如同天神遗落的墨玉屏风,壁面光滑如镜,黝黑深邃,从村尾拔地而起,笔直向上,没入头顶翻滚的浓稠黑雾之中,完全看不到顶端。
左右两侧同样延伸进雾气里,望不到边际。
这堵石壁散发着无形的压迫感,既是村子的依托,更像一个巨大的墓碑,将整个“光明村”牢牢钉在这片绝望的黑暗大地上。
张浩看着那光滑得连飞鸟都无法栖息的壁面,想起王虎关于死后葬于山顶的念想,只觉荒谬又悲凉。
允儿拉着张浩拐过几间屋子,来到村子最右侧,她指向栅栏外一片延伸向黑暗中的土地。
“浩哥哥,走,我们去你家地里刨几个黑地薯,晚上蒸着吃。”说着就拉起张浩朝着黑地里跑去。
张浩被允儿拽到一块长宽约五十米的黑土地前,地里稀稀拉拉地长着些藤类植物,叶子约莫半个巴掌大小,颜色深黑。
“浩哥哥,我们今天挖几个?”小丫头边说边蹲下身,纤细的手指直接插进泥地里。
“你小心点,别把指甲弄坏了,”张浩看着允儿熟练的动作,心想这丫头以前肯定没少干偷挖别人家黑地薯的事。
旁边几块地里,还生长着些低矮的作物,叶子同样是墨黑色,蔫蔫地垂着脑袋,正是张浩之前见过的“墨色野草”的模样。
土壤看起来比别处湿润些许,但依旧显得贫瘠。这就是村民们赖以生存的黑麦的来源。
“给,浩哥哥,我们先吃饱再回去,”允儿三下两下就刨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根茎递给张浩。
接着她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又蹲下身继续挖了起来。
张浩心里纳闷:“这既然是我家的地,怎么这丫头表现得像做贼似的?”
这时允儿的声音传来:“你先吃浩哥哥,刘三家的地薯最甜了,我们今天多挖点。”
张浩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真是被这丫头带着来做贼了。
“允儿这样不好吧,大家都不容易……”
“有什么不好?浩哥哥,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你忘了刘三那个混蛋是怎么欺负你和我哥的吗?上次你们不就是发现了他们找到的那棵黑色大树,上面还结着果子吗?你们两个还没来得及摘到一个,就被那混蛋揍了好几顿。我哥要不是前两天被打得下不了床,昨天也不会被山上的人抓走。对了,那天你不是也被打得爬不起来吗?还是我把你拖回去的。你怎么好得这么快?虽然表面上看着没事,可你们都吐了好多血,而且你的身体明明没有我哥强壮啊?”允儿疑惑地打量着张浩,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张浩听着允儿的话,心中剧震。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刘三昨天要带人来置他于死地了——恐怕那棵果树就是净雾果树,这也解释了刘三几人身上的异常。
“别多想了,那天王虎给了我他爷爷的疗伤药,所以好得快,”张浩随口编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允儿只能感叹老王头的疗伤药效果神奇,要是早几天能给哥哥弄到一点,或许哥哥就不会被抓走了。
待允儿又挖出两个黑地薯后,张浩拽着她回到了村里。小丫头恋恋不舍地回头望向刘三家的地薯田,眼里满是不甘。
回到村里,张浩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这所谓的“光明村”,与光明二字毫不沾边。
它更像是一个在永夜中挣扎求存的绝望堡垒,被黑暗从天空、大地、空气乃至人心深处彻底浸染。
资源匮乏,强敌环伺,内部还有刘三这样的毒瘤。
村民们在恐惧和麻木中重复着单调的劳作,只为能在黑暗中多喘息一口气。
空气中弥漫的不仅是黑雾的刺鼻感,更有一种深沉的绝望和无助。他这最后一世,就要在这样的地方挣扎求生吗?
允儿似乎察觉到他情绪的沉重,晃了晃他的胳膊,指着村子中央一个稍大的棚屋:“浩哥哥别不开心,你看那是村长的议事棚,村里有事都在那儿说。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张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阴郁,点了点头:“好,去看看。”
他需要了解更多,关于这个村子,关于山上的人,关于他唯一可能获得帮助的来源——那个深藏不露的王老头。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麻木劳作的村民,望向那堵吞噬一切的巨大黑壁,最后落在身边这个还带着一丝天真的小黑丫头身上。
张浩眉头紧锁,他发现村中没有中年人,只有幼童,少年,青年,老人,似是凭空缺少了一代人。
这他才惊觉,原主父母,允儿的父母,王虎的父母他都没有见过!
此刻张浩心乱如麻。想不通这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