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微那柔软又带着一丝微凉的身躯从怀中退开之后,黎玄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掌心仿佛还萦绕着她腰肢的纤细与温热,以及那缕若有似无的馨香。
客栈的掌柜和正擦着桌子的店小二看到他们两人都吃了一惊。
一个高大俊美的男人,一袭黑衣杀气未褪。他身旁的女子一头乌云般的秀发微微散乱,映衬着脸色苍白,却丝毫无损她的美貌,反而更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柔弱。
这组合……怎么看都不寻常。
但掌柜的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他只飞快地扫了一眼黎玄腰间那柄长剑,以及那份即便狼狈也难掩的沉稳不凡气度,便立刻知道此人绝非等闲之辈,更是不能随意招惹的江湖人物。
他立刻堆起笑脸,殷勤地迎了上来。
“两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两间上房。”黎玄言简意赅,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抛了过去。
那银锭便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掌柜的柜台上,发出一声脆响。
“另外。”他侧头看了一眼身旁显得无比柔弱的云微,声音不自觉地放缓了几分。
“劳烦小二去成衣铺跑一趟,为我们买一身干净的换洗衣物,要最上好的料子。还有,准备热水送到房间里。”
很快,云微便被安顿进了其中一间上房。
黎玄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却没有立刻去处理自己身上的狼狈。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极为小巧的信筒,从里面抽出一张薄如蝉翼的信纸,就着房间里昏黄的烛火,用笔墨飞快地写下几行字。
上一世他赶到时,四下空无一人,连一丝可追踪的线索都未留。
他后来就算再怎么动用关系去查,也查不出究竟是何人要对好友的未婚妻下此毒手。
再加上后来孟昀峥与魔教妖女瑶念纠缠不休,他与孟昀峥的关系急转直下,再追查此事似乎也失去了意义。
但这一次不同。
这一次,他亲手斩杀了那些刺客,尸体都还在。
写完信,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一只羽毛灰扑扑的信鸽不知从何处飞来,稳稳落在了他的手臂上。他将信纸仔细卷好,塞入信鸽腿上缚着的小竹管中,然后轻轻一扬手。
信鸽振翅而起,转瞬便消失在沉沉的暮色里。
做完这一切,他想了想,又取出一张信纸,写了一封送往万剑山庄的信。
信中他告诉孟昀峥,他已平安接到云姑娘,路途虽有波折,但已化险为夷,他一定会将他的未婚妻平安地送到他面前。
直到两封信都已送出,黎玄才感觉到一股疲惫涌了上来。
……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客栈里只剩下更夫打更的梆子声,遥遥传来。
黎玄虽在入睡,但身为高手的警觉却丝毫未减。
就在他心神渐宁之时,隔壁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声带着哭腔的轻呼。
“啊……”
几乎是在声音响起的同一瞬间,黎玄双目骤然睁开,眼中寒光一闪。
他以为又有刺客潜入,来不及做任何思考,身体已先于意识做出反应,他身形一晃,瞬间从床上起身,一掌推开了隔壁的房门!
“砰!”
然而,房内并没有他预想中的刺客,更没有半分打斗的痕迹。
只见云微正紧紧抱着被子蜷缩在床榻一角,她已经换上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色寝衣,一头乌黑如瀑的青丝披散在肩头,衬得她那张小脸愈发雪白晶莹。
她显然也被吓到了,正睁着一双惊恐未定的眼睛看着他。
月光下,她那张不施粉黛的脸美仿佛月宫中不慎坠入凡间的仙子,脆弱而又圣洁。
黎玄的动作猛然僵住,他意识到自己鲁莽了。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闺房被人如此闯入……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被她怒斥的准备。
然而,他只是看到云微的身体微微颤抖,眼中蓄满了泪水。
一股强烈的愧疚感涌上心头,黎玄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她。
他紧握的拳头松开,声音里充满了懊恼与歉意:“对不起!云姑娘,我……我以为你出事了,你没事吧?”
身后沉默了片刻,才传来云微细若蚊呐的声音:“我……我做了噩梦……梦到那些……那些血……”
她的话语断断续续,满是恐惧。
黎玄心中懊恼不已,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
她不过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今日遇到了那样一场惨烈的厮杀,怎么可能安然入睡?不被吓出病来已是万幸,做噩梦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是我疏忽了。”黎玄的声音低沉下来,满是自责。
他背对着她,摸索着走到桌边,划亮了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蜡烛。
“姑娘别怕。”他轻声说道,“我就在门外守着你。”
“你安心睡,有任何动静,我都会在第一时间发现。”
他说完便缓步退了出去,还细心地将那扇被他撞开的门虚掩上,只留下一道能透出光亮的缝隙。
然后他便抱剑在胸,盘膝坐在了她的房门外。
房间内,云微看着透过门缝映照在地上的那道高大而沉默的身影,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
“黎公子……”她将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一丝怯意,轻声唤道。
“我在。”门外的声音没有丝毫迟疑,立刻回应。
“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姑娘请讲。”
云微抱着被子,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用一种带着好奇的语调问道:“孟公子,他是个怎样的人呢?我们虽有婚约,却从未见过面……”
门外,黎玄的身形微微一顿。
夸赞自己的好友,本该是信手拈来的事情。他的脑海中几乎立刻就浮现出孟昀峥那张阳光开朗的笑脸,以及他们少年时一同练剑,一同闯祸的日子。
“昀峥他……”
他刚开了个头,话语却猛地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与那些鲜活的少年记忆一同涌上来的,还有前世最后那惨烈的一幕。
孟昀峥双目赤红,状若疯魔,将剑毫不留情地刺入自己胸膛时的那张扭曲而陌生的脸。
那张脸与记忆中那个开朗正义的少年判若两人。
可,那些事情毕竟都还没发生。
黎玄在心中挣扎着,努力说服自己,现在的孟昀峥应该还没有变。他不能因为未发生的事就毁掉好友在未婚妻心中的形象,这对他不公平。
“昀峥他……是个很好的人。”黎玄挣扎了许久,终于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
“我们很早就因长辈们的关系而相识。我刚开始练剑的时候,师父说我戾气太重,需要一把好剑来引导,便带我去了万剑山庄。”
黎玄说到这里,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连眉眼都柔和了下来。
“那时候他正被老庄主罚练剑,他看到我便丢下剑跑过来,问我是谁,还献宝似的把他收藏的各种宝贝拿给我看,之后我们便成了最好的朋友。”
门内的云微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门外,黎玄声音里那点点笑意却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消散。
他想起了后来孟昀峥是如何为了瑶念一次次地欺骗他们,想起了老庄主夫妇是如何因为儿子而伤心欲绝,最终郁郁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