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晏抬眸,示意她继续。
“你喝水的时候,总是会先用指尖轻轻敲一下杯壁。”
苏晚的目光带着一丝探究的、柔软的笑意。
“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这是她和陆夜之间的秘密。
是她当初发现陆夜这个不安的小动作后,唯一一个没有取笑,反而觉得很可爱的人。
她曾对他说:“阿夜,你敲杯子的样子,像是在跟它打招呼。”
从那以后,这个动作成了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暗号。
现在,她亲手将这个暗号,安在了另一个男人身上。
她要让他知道,他的一切,都是可以被替代的。
楚晏不愧是顶级的棋手。
他甚至没有丝毫的停顿,便完美地接住了她抛出的戏码。
他拿起水杯,修长的指尖在玻璃杯壁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没什么。”
他看着她,眼神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
“只是一个确认它存在的仪式。”
苏晚的心脏猛地一缩。
这句话,比她预想的,还要狠。
网吧里,陆夜猛地睁开了眼。
那双墨色的瞳孔里,翻涌着骇人的风暴。
确认它存在的仪式。
他当初也是这么跟她解释的。
因为在孤儿院里,连一杯干净的水都是奢求,他总害怕下一秒就会被人抢走。
所以他会敲一敲杯子,确认它是真实属于自己的。
这是他最卑微,最不堪的过去。
是他只对她一个人敞开过的,内心的伤疤。
而现在,她拿着这块血淋淋的伤疤,轻描淡写地,当成趣闻讲给了另一个男人听。
不。
不止是讲。
是在窃取。
她正在窃取他的人生,窃取他们之间所有独一无二的记忆,然后,慷慨地赠予那个男人。
一股腥甜的味道从喉咙深处涌了上来。
陆夜死死咬住后槽牙,才将那口翻涌的气血强行压了下去。
他的世界,在这一刻,被彻底否定了。
那十年相依为命的时光,仿佛都成了一个笑话。
餐厅里,楚晏显然不准备就此结束。
他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得无可挑剔。
“说起来,下个季度的年假,你有什么计划吗?”
他看似随意地问。
苏晚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丝迷茫。
“还没想好。”
楚晏的唇角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
“我预定了去瑞士的机票,我们可以一起去滑雪。”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笃定。
“我查过了,采尔马特的雪山风景很好,从酒店的房间就能看到马特洪峰。”
苏晚的呼吸一滞。
“如果时间充裕,”楚晏继续说,像是在描绘一幅无比美好的画卷,“我们还可以飞一趟挪威,去特罗姆瑟看极光。”
滑雪。
极光。
这些都是存在于遥远想象里的词汇。
是陆夜那个被困在学业与兼职中的少年,永远也无法触及的世界。
楚晏正在用一种最残忍,也最直接的方式,向那个监听者宣告。
他能给她的,是一个崭新的,广阔的,你永远也无法企及的未来。
“砰——”
一声巨响。
陆夜猛地摘下耳机,狠狠砸在面前的桌子上。
巨大的力道让廉价的塑料耳机瞬间四分五裂,碎片飞溅开来。
网吧里嘈杂的声音瞬间涌入耳中,却无法盖过他脑海里那片疯狂的轰鸣。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大口地喘息,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
那双漂亮的墨色眼眸,此刻已经彻底被猩红的血色覆盖,里面是毁天灭地的疯狂。
够了。
他听够了。
他再也听不下去了。
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动作之大,带倒了身后的椅子。
“哐当”一声,在网吧里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周围的人投来不满的目光,但在看清陆夜那张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的脸时,又都识趣地转回头去。
陆夜没有理会任何人。
他走到机位前,看着漆黑的屏幕上倒映出的自己。
那是一张因为极致的愤怒与嫉妒而扭曲的脸,苍白,阴鸷,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不能用这副样子去见她。
她会害怕。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他抬起手,用冰冷的手指,一点点抚平自己紧皱的眉头。
他命令自己脸上的肌肉放松下来。
那骇人的阴鸷与疯狂,被他强行压回了眼底深处,重新被那层苍白脆弱的伪装覆盖。
几秒钟后,镜子里的人,又变回了那个无害的,漂亮的,会让人心生怜惜的少年。
只是那双眼睛,黑得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旋涡。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廉价的白衬衫,抚平了衣角根本不存在的褶皱。
然后,他转身,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肮脏嘈杂的网吧。
冰冷的夜风吹在他脸上,让他滚烫的大脑冷静了一瞬。
他要去见她。
他要去当面问她。
为什么。
餐厅里,苏晚的心跳越来越快。
她不敢再去看楚晏的眼睛,只能低头,假装专心地对付着盘子里的食物。
她悄悄地,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手包。
在那个角度,她能看到手机屏幕上,系统面板的一角。
代表着陆夜的那个红色光点,在地图上疯狂地闪烁了几下之后,开始移动。
移动的方向,正是这家餐厅。
他来了。
苏晚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她知道,今晚这场戏,最高潮的部分,即将上演。
她放在桌下的手,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楚晏仿佛察觉到了什么。
他伸出手,再次覆盖住她的手背,用温暖的掌心,将她冰冷的手指包裹。
“别怕。”
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安抚。
“一切有我。”
苏晚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眼眸。
在这一瞬间,她忽然分不清。
他究竟是她请来的演员。
还是这场戏,另一个真正的导演。
餐厅的门被推开,带入一丝门外的冷风。
一个穿着洁白服务生制服的身影,端着银色托盘,安静地走了进来。
那身影很高,很瘦,制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空荡,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少年。
他低着头,柔软的黑发遮住了眉眼,只露出一个苍白而精致的下颌。
苏晚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