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文昊的目光,从那个差役身上,移回到了那辆即将离开的马车上。
他的目光落在了马车的侧面,那里有个鎏金的标记。
标记上是四个篆字:漕运总办。
齐文昊的心里咯噔一下。
西山荒林的船锚木牌,裕丰钱庄的假银票,还有张承业随从手臂上的刺青……所有线索一下子都连了起来。从望江县赵家,到李侍郎信中警告的王德海,背后都是这个漕运帮。
原来,那张从望江县就布下的大网,源头就在这里。
那辆豪华马车在差役的讨好声中,又慢慢动了起来。
车夫甩了甩马鞭,打算绕过齐文昊他们。
可就在这时,车帘猛的又被掀开了。锦衣公子李文博觉得就这么走了,面子上实在挂不住。
他再次探出头,眼神里再没了刚才的轻视,只有被当众顶撞后的阴冷和愤怒。周围百姓看他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瞧不起。这种目光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他一个丞相的侄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
“教化万民?”
李文博冷哼一声,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干脆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李文博个子不高,但一身昂贵的衣服和满身的配饰,让他看起来气势汹汹。他手里拿着一根镶了宝石的马鞭,鞭子头在地上拖着,发出“沙沙”的声音。
柳乘风和张承业一看这情况,心都提了起来。
“齐兄……”
“李公子,您大人有大量……”
两人想上来劝几句,缓和一下气氛。
可他们刚迈出两步。
“唰!”
两个高大健壮的家丁从马车后面冒出来,像两堵墙似的,直接拦住了他们。那两个家丁板着脸,眼神很凶,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柳乘风和张承业只好停下了脚步。
李文博绕过家丁,走到齐文昊跟前,两人离得非常近。
他抬起手里的马鞭,用鞭子把手点着齐文昊的胸口。
“就凭你?”
他的声音里全是嘲讽,“一个连考场都可能进不去的乡下人,满身的土味,也配跟我讲规矩?”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那个差役头子吓得脸都白了,额头上的冷汗不停往下掉,却一句话也不敢说。
齐文昊的表情还是很平静。
他没看那根指着自己胸口的马鞭,只是看着李文博那张因为生气而有些扭曲的脸。
齐文昊很镇定的说:“能不能进考场,凭的是真才实学,不凭家里是谁。”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不大,但街角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李公子要是觉得规矩只有乡下人才守,那只能说明公子的教养……”
齐文昊看着他,一字一句的把话说完。
“还不如乡下人。”
周围一片死寂。
过了几秒。
“说得好!”
人群里不知道是谁,突然大喊了一声。
这一声喊出来,人群立刻骚动起来。
“对!说得太对了!”
“有钱有势怎么了?有钱有势就能不把王法放眼里了?”
“这才是读书人该有的骨气!”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尤其是一些同样来赶考的读书人,都跟着附和起来。他们可能不敢像齐文昊一样站出来,但心里都觉得齐文昊说的对。
李文博的脸“唰”的一下,涨成了猪肝色!
他怎么也想不到,在自己的地盘上,竟然被一个穷书生几句话就弄得下不来台!
他气得全身发抖,握着马鞭的手上青筋都冒了出来。
他想动手,想让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当场见血!
但他不敢。
这里是京城城门口,大庭广众之下,他再嚣张,也不敢在这里随便打人。
“好……”
李文博气得笑了起来。
他慢慢放下马鞭,脸上的凶狠也收了起来,换上了一种更阴险的笑容。
他突然往前凑了一步,贴到齐文昊耳边。
他用一种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低沉又恶毒的声音说:“很好。”
“我记住你了。”
“希望你到了考场上,嘴巴还能这么硬。”
说完,他看也不看齐文昊,甩了下袖子,转身就上了马车。
“走!”
他大喝一声,马车扬起一阵灰尘,粗暴的冲开人群,往城里跑去。那两个凶巴巴的家丁也冷冷的看了齐文昊一眼,快步跟了上去。
一场冲突就这么结束了。
差役头子长长的松了口气,他走到齐文昊身边,后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的举人老爷,您……您胆子可真大……”
他想说的话没说完,最后变成了一声叹气:“唉!您快走吧!以后千万别再惹他了!”
柳乘风和张承业也围了上来,又是佩服又是担心。
“齐兄,你刚才真是……太解气了!”张承业很兴奋,但又皱起眉头,“不过,那家伙是丞相的侄子,心眼小得很,咱们以后恐怕有麻烦了。”
齐文昊没有说话。
他脑子里想的已经不是刚才的争吵了。
漕运帮、假银票、西山荒林的劫匪、张承业那个有船锚刺青的随从,还有眼前这个嚣张的丞相侄子李文博。
所有看起来没关系的人和事,因为那辆马车上“漕运总办”四个字,全都连了起来。
一个巨大的阴谋,从他离开望江县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现在,他终于看到了这个阴谋的中心。
这不只是简单的寻仇。
这是一场从地方到京城,从商人到贵族,计划周密的绞杀!
“齐兄?齐兄?”
柳乘风看他半天没反应,担心的推了他一下。
齐文昊回过神,对他们笑了笑。
“没事,我们走吧。先找个客栈住下。”
他说着,带着大家往城里走。
路过城门口的告示栏时,他停了一下脚步。
一张刚贴上去的告示,墨迹还没干。
上面用大字写着:因漕运不畅,米粮紧张,即日起,京城粮价,再涨三成。
齐文昊的目光从告示上移开,看向城墙根那些缩成一团的流民。今年的流民比往年多了好几倍,一个个饿得面黄肌瘦,眼神空洞。
他的手,在袖子里,不知不觉的握成了拳头。
城门口那点风波,很快就被街上的人潮给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