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捏紧了那封烧得残缺的信纸。
    纸上的朱砂星图,像一个烙印,烫在他的手心。
    北境,江南,观星者。
    他抬头,看着慈宁宫外沉沉的夜色,对身旁的李沐雪和沈策说:“我们一直都在别人的棋盘上。”
    李沐雪握紧了剑柄。
    沈策的眉眼在火把的光影下,看不真切。
    “回府。”苏云转身,将那封信纸小心地收进怀里,“今晚的事,到此为止。”
    他顿了顿,补充道:“沈策,天策府的重心,该换了。”
    沈策躬身。“请大人示下。”
    “从现在起,停止审问慈宁宫所有的人。”苏云的脚步没有停,“我要你把天策府所有的眼睛,都放到两个地方去。”
    “北境,还有江南。”
    “查清楚赵信大元帅在北境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那个叫王莽的副将,死得到底有多蹊明。还有,我要知道林家在江南的每一艘船,运的每一匹布,都流向了哪里。”
    沈策的身形一滞,随即应道:“遵命。”
    首辅府。
    书房的灯,亮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天还未亮透,宫里的太监就到了府门口。
    “首辅大人,陛下醒了,宣您即刻入宫。”
    寝宫里,药味散去了大半。
    女帝半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
    她挥手让所有宫人都退下,寝殿里只剩下她和苏云,还有守在门口的李沐雪。
    “昨晚的戏,演得不错。”女帝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很有力。
    苏云躬身。“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让陛下见笑了。”
    “手段无所谓高低,有用就行。”女帝看着他,“太后那边,你打算如何处置?”
    “臣已封锁慈宁宫,只待陛下降旨。”
    女帝点了点头,忽然咳嗽了几声。
    苏云上前一步。“陛下龙体……”
    “死不了。”女帝打断他,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那毒,是真的。”
    苏云的瞳孔猛地一缩。
    “若非朕也修习过一些‘唯剑’心法的皮毛,对异常气息有些感应,加上你动得快,恐怕现在,你见的就不是朕,而是一道追封你为摄政王的遗诏了。”
    女帝的话很平静,却让苏云感到一阵后怕。
    他一直以为,这是君臣二人联手设下的一个局。
    却没想到,女帝是真的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苏云从怀中,取出那封烧了一半的信,连同那卷从冷宫暗道里找到的舆图和丝帛,一并呈了上去。
    “陛下,京城的戏唱完了。可这天下的戏,恐怕才刚刚开锣。”
    女帝接过东西,一目十行。
    当她看到那卷写着“观星正统”的丝帛教义时,她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真正的怒火。
    “换天?”她冷笑一声,“好大的口气。”
    她将所有东西放在一边,看着苏云。“看来,这朝堂,确实该好好洗一洗了。”
    女帝沉吟片刻,直接下令:“拟旨。”
    苏云立刻走到一旁的桌案前,铺开黄绫,亲自执笔。
    “太后年老体衰,于慈宁宫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
    这是软禁。
    “废后陈氏,德不配位,着,迁入长信宫,终身不得出。”
    这是彻底废黜。
    女帝的语速不快,但每一道旨意,都如同一把锋利的刀,精准地割向旧势力的要害。
    清洗完后宫,女帝话锋一转。
    “册封李沐雪为镇国公主,赐皇姓,入宗室玉牒。许,参赞军机,佩剑上朝。”
    苏云握笔的手,停住了。
    他抬起头,看向女帝。
    女帝的目光,越过他,看向了门口那道持剑而立的黑色身影。
    “朕这一生,无子。大周的江山,总要有人来守。”
    女帝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寝殿里。
    “即日起,立镇国公主李沐雪,为皇太女。”
    苏云的心,重重一跳。
    皇太女。
    这三个字,在大周朝的历史上,从未出现过。
    这是要彻底打破祖宗成法,挑战天下所有士族门阀的底线。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女帝看着他,“要打破一个腐朽的棋局,就要用一套全新的规矩。”
    “苏云,你是朕的刀,那她,就是朕的盾。一内一外,朕才坐得稳这龙椅。”
    苏un的心绪,迅速平复。
    他明白了女帝的决心。
    与其在旧有的规则里和那些宗室、权臣慢慢耗,不如直接掀了桌子,用最决绝的方式,建立一个只属于她自己的新秩序。
    他提笔,将那石破天惊的旨意,用瘦金体,一字一字,写在了黄绫之上。
    写完旨意,苏云准备告退。
    “等等。”女帝叫住他。
    她从枕下,拿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递给苏云。
    “这个园子里的杂草,不止一拨。”女帝看着他,眼神意味深长,“朕想知道,他是想拔草,还是想种刺。”
    苏云接过纸条,展开。
    上面,只有两个字。
    沈策。
    苏云的心,沉了下去。
    走出寝宫,外面的天光有些刺眼。
    苏云将那张写着沈策名字的纸条,收进袖中,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没有回首辅府,而是直接去了天策府。
    地下的密室里,沈策似乎早已在等他。
    桌上,还温着一壶茶。
    苏云走进去,将那张纸条,放在了桌上,推到沈策面前。
    “陛下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成了观星者的人。”
    沈策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他只是拿起茶壶,给苏云倒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一年前。”他端起茶杯,声音平静,“他们找到了我。许诺,将来由我接替您的位置。”
    苏云看着他,没有说话。
    沈策继续说道:“我从未答应,但也并未拒绝。我想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他放下茶杯,从怀里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小册子,放在桌上。
    “这是我这一年,和他们通过死信联络,收集到的所有情报。他们的组织,比我们想象的,要严密得多,也庞大得多。”
    沈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一丝凝重。
    “我从未见过‘园丁’,甚至不知道他们核心的成员是谁。我只知道,他们的触手,已经伸到了朝堂的每一个角落。”
    他看着苏云,一字一句地说道:“包括,天策府。”
    苏云沉默地拿起那个册子。
    他一直以为,天策府是只属于皇帝的眼睛,是他手里最锋利的一把暗刀。
    他从没想过,这把刀的刀柄,早已经被人悄悄动了手脚。
    他打开册子,里面是用密文写成的情报。
    北境的军粮调动,江南的盐铁走私,甚至还有几位封疆大吏的秘密动向。
    观星者。
    这张网,比他想象的,要大太多了。
    他以为自己清除了京城的烂泥,却发现,自己不过是在一片即将被洪水淹没的土地上,挖了一条小小的排水沟。
    苏云合上册子,看着沈策。
    “从今天起,你喂给他们的消息,由我来定。”
    沈策躬身。“属下明白。”
    苏云站起身,走到密室门口,忽然又停下脚步。
    “沈策。”
    “属下在。”
    “你觉得,陛下,信你吗?”
    沈策沉默了。
    许久,他才低声回答:“陛下信的,不是我。是首辅大人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