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天牢,最深处。
空气里没有寻常牢房的霉味,反而有一股淡淡的药香。
沈策在门口停下脚步,对着苏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自己则像一尊石像,守在了门外。
苏云推门而入。
牢房里陈设简单,一张木床,一张桌子。
一个穿着干净素衣的女人坐在床沿,她听到动静,缓缓抬起头。
她的面容憔悴,却难掩曾经的风华。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清亮得惊人,看不出半分疯癫之态,只有沉淀了二十年的死寂。
她就是宸妃,林婉。
“坐。”林婉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很平静。
苏云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她脸上。
林婉也在打量他,片刻后,她开口了,第一句话就让苏云的后背绷紧。
“你身上,有‘唯剑’的气息。”
苏云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按在了怀中那枚张敬之留下的玉佩上。
“看来张老头,选了你。”林婉的嘴角,牵起一抹说不清是悲是讽的笑意,“也好,这担子,终于有人能接过去了。”
苏云沉声问:“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二十年前?”林婉重复了一遍,眼神飘向了牢房那扇小小的窗户,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石墙,“你以为,是皇后善妒,残害宠妃的戏码吗?”
她转回头,看着苏云,一字一句地问:“你真觉得,先帝是那个被美色迷惑,偏爱宠妃,连皇后都敢顶撞的庸碌之主?”
苏云的瞳孔收缩。
林婉惨然一笑,笑声在空荡的牢房里回响,带着彻骨的寒意。
“他不是庸主,他是我大周开国以来,野心最大的枭雄。”
“他假意南巡,在江南选中我,不是因为什么一见钟情。他看中的,是我林家世代守护的一个秘密。”
“镇国龙脉图。”
苏云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想长生。”林婉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在诉说一个最恶毒的诅咒,“他想借龙脉图,行那逆天改命之术,成为这片土地上,永恒的帝王。”
“太后……当时的皇后,不过是他手中最顺手的一颗棋子。”
“一个负责唱红脸,表现出嫉妒与狠毒,逼得他不得不将‘宠妃’藏起来的棋子。一个帮他演了二十年‘金屋藏娇’,好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撬开我的嘴,拿到龙脉图下落的棋子。”
苏云感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原来,这二十年的宫闱争斗,太后的专权跋扈,废后的怨毒不甘,全都是一场戏。
一场,由那个已经死了的先帝,亲手导演的戏。
“张敬之,又是什么角色?”苏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张敬之?”林婉的眼神,流露出一丝真正的敬意,“他才是这盘棋上,唯一一个想让棋局回归正轨的人。他是当代的‘唯剑’。”
“唯剑?”
“天库的守门人。”林婉解释道,“‘唯剑’一脉,自太祖皇帝起,便世代守护天库,守护着大周的命脉。他们不效忠于任何一位皇帝,只效忠于天下苍生。”
“张老头的死,不是意外,更不是被燕王逼迫。”
“他是以身为饵,以自己的死,做了一场豪赌。他赌这满朝文武,总有一个人,能看穿这棋局的真相。他用自己的命,将天库的两把钥匙,交到了他选中的下一任‘执剑人’手中。”
林婉的目光,牢牢锁在苏云身上。
“那枚‘天’字令牌,还有你怀里的‘唯剑’玉佩。”
苏云的手,无意识地握紧。
他终于明白,张敬之为何要在燕王案中帮他,又为何在最后,留下那枚玉佩和一句“唯剑可通”。
那位固执的老学士,不是在托付,而是在传承。
“地宫的爆炸,还有李沐雪……”苏云问出了另一个关键问题。
“那不是太后的人,也不是林家的人。”林婉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是一股第三方势力。一群戴着玄铁面具的黑衣人。”
玄铁面具。
苏云桌上那枚令牌背后的雕刻,瞬间浮现在脑海。
“他们似乎也在寻找龙脉图,但目的很奇怪。不像是为了个人权欲,更像是在执行某个古老的使命。”林婉回忆道,“他们对天库机关的熟悉程度,甚至超过了林家的人。”
“爆炸发生时,是他们救了李姑娘。”
苏云的心猛地一沉。
“但是,”林婉话锋一转,“他们也在李姑娘身上,下了一种秘药。封住了她一部分神魂,让她无法记起地宫里发生的一切。”
苏云的拳头,攥得咯吱作响。
“你,想要什么?”他抬起头,直视着林婉。
林婉看着他,看了很久,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水光。
“我什么都不想要。”她摇了摇头,“我只想让这场持续了二十年的荒唐闹剧,划上句号。”
“我只想让我林家,从守护龙脉图这道无形的枷fling里,解脱出来。让我的族人,能像普通人一样,生儿育女,安稳度日,而不是每代人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耗尽心血。”
“我愿意,将龙脉图的秘密,告诉你。”
苏云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我答应你。我会解决此事,保林家周全。”
林婉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
她从枕下,取出一方早已泛黄的丝帛,递给苏云。
苏云展开,上面没有他预想中的任何山川河流图样,而是一段段晦涩的古文。
“龙脉图,不在天下任何一处,也不在任何一张纸上。”林婉看着那方丝帛,轻声说道。
“它藏于‘执剑人’的心中。”
“唯有身负天命,心怀苍生之人,方能以这‘唯剑’心法,观想己身,照见天地,在心中,看到那幅真正的镇国龙脉图。”
苏云收起丝帛,郑重地放入怀中。
他站起身,对着林婉,深深一躬。
“多谢。”
他转身,拉开牢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天光,有些刺眼。
苏云眯了眯眼,脑子里还在消化着刚刚得到的一切。
先帝、太后、唯剑、执剑人、龙脉图、玄铁面具……
一张覆盖了整个大周,横跨了数十年的巨大棋盘,终于在他面前,露出了完整的样貌。
就在这时。
“先生!”
徐耀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张,从远处传来。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到苏云面前,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手里紧紧攥着一封盖着吏部火漆的急报。
“先生,北境……北境出事了!”
苏云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徐耀祖喘着粗气,声音都在发颤。
“赵信大元帅……在平凉城,被弹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