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师长,”三人落座后,罗英看向林晏,开门见山:“听楚珩说,你有意留守金陵?”
“是。”林晏答道。
罗英注视他片刻,随即微微一笑,没再追问,转而说道:“今天委座召集各军将领开会,再次商讨金陵防卫一事。”
“会上多数将领都不主张死守,委座也倾向于不做固守。。”
“但金陵毕竟是首都,不能不象征性地守一下,这就引出一个问题……”
“谁来守?”
“在场将领,无一人主动请缨,”罗英望向认真倾听的林晏,问道:“林师长,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林晏仔细想了想,答道:“因为金陵背靠长江,周边无险可守。一旦鬼子迂回包抄,封锁江面,守军就会陷入绝境。”
罗英微微颔首:“林师长果然善守,一眼看破要害。”
“那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原因?”他再次问道。
林晏思索着,除了守不住,还能有什么缘由?可能还有……
“是否也因守城必致手下弟兄伤亡惨重,诸位将领不忍部下白白牺牲?”他斟酌地说道。
罗英笑了:“或许有人会这么想,但最关键的原因,恰恰在于,金陵是首都。”
林林晏知道罗英有意点拨,便端正姿态:“请司令明示。”
罗英说道:“凡事皆有两面,在敌军兵临城下时,挺身守护首都,固然是莫大荣誉,却也是千钧重担。”
“你我都清楚,金陵守不住。”
“既然守不住,守城之人就只有两条路。”
“要么与城共存亡,要么成为丢失首都,受尽国人指责的罪人。”
“首都失陷,总要有人出来承担后果,平息民愤,应对各方问责。”
罗英语气平缓,继续说道:“今天会上,唐主任主动请缨守城,委座便将这重任交给了他。”
“命他为金陵卫戍司令长官,我和刘将军为副司令长官。”
见二人点头,罗英略作停顿,继续说道:“唐主任此前与委座理念略有不同,在军中人脉根基不算深厚,由他主持守城,反倒……更便于委座统筹调度。”
彭善略一沉吟,便领会了罗英话中深意。
林晏却思索良久,才渐渐明白过来。
说白了,唐主任之所以被推上这个位置,一是因为他之前和光头不对付,正好方便当这个背锅侠。
二是他在军中没权力,威望薄,虽名为司令,实则难以调动各方部队。
如此安排,既防他借机生变,又便于光头亲自幕后指挥,将金陵保卫战当作一盘策略城防游戏来操控。
而罗英与刘将军被任命为副司令,也正是为了实际掌控局面。
一位是十五集团军司令,土木系嫡系。另一位是江防总司令兼二十六集团军司令,皆手握实权。
林晏叹了口气,抗战之事,为何不能纯粹一些?难怪总打败仗,高层将领终日揣度上意,打仗反倒成了次要。
“属下明白了。”林晏向罗英拱手一礼,“多谢司令点拨。”
罗英微笑颔首。
他今日之所以费这番口舌,正是有意提点林晏。
要想在国军体系中立足,仅会打仗远远不够,还须得眼界更宽,且能够看懂棋局背后的棋局。
林晏善守能战,年纪又轻,值得他栽培。
“对了,林师长可曾成家?”罗英忽然问道。
林晏答道:“尚未。”
罗英目光闪过一道思索,笑道:“林师长年少有为,竟还未娶?若让旁人知道,说媒的怕是要踏破师部门槛了。”
林晏只是礼貌一笑,不明白罗英突然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罗英也不多言,向彭善递了个眼神,又寒暄了几句后,便起身告辞,婉拒两人相送,独自离去。
罗英走后,彭善回到办公室,掏出烟盒递了一根给林晏,两人点上烟,屋里顿时烟雾缭绕。
“林兄,你刚才没听出来罗司令问你成家的意思?”彭善吐出一口烟,问道。
林晏摇摇头:“罗司令这话里有话?”
“那当然,这年头,像你这个年纪还没成家的,可不多见了。”
彭善说道:“尤其坐到咱们这个位置,不成家,反倒显得不稳当。”
“为何?”
彭善凑近些,压低声音:
“咱们这些带兵的,手里攥着人马,上边总得有个放心。成了家,一来上头觉得你有了牵挂,二来联姻也是拉拢关系的一条路子。”
林晏懂了,说白了,就是怕手握兵权的将领变成军阀,有了家小,就等于有了软肋,别人也好拿捏。
彭善见他会意,又低声接着说:“等金陵这一仗打完,部队要撤往江城(武汉),罗司令有意提我当18军军长。”
“85军这边,我打算交给你。”
“不过,想执掌一军,光司令点头不够,还得委座点头。你要是没成家,委座未必放心把85军交到你手上。”
说到这儿,彭善拍了拍林晏的肩膀。
两人并肩作战这些日子,他早把林晏当自己人,话也说得格外直白。
林晏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彭善见他满脸不情愿,不由得笑起来:“林兄?对成家这事儿有顾虑?是不是担心家里长辈不同意?”
林晏摇摇头:“我父母在华北已经葬身在鬼子枪口下,只是若对女方毫无感情,这婚怎么结?”
“我懂你的意思,”彭善掐灭了烟头。
“婚姻大事,谁不想找个情投意合的?但林兄啊,感情可以婚后慢慢培养,仕途上的机会,错过了可就真没了。”
他再次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一脸八卦:“老弟,跟你说个事儿。听说陈司令现在的夫人,就是委座亲自做的媒。”
“那可是委座的干女儿,正经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理。”
“当时陈司令正跟一个女学生谈得火热,老家还有个原配夫人……”
“最后不也是想方设法把问题都解决了,然后顺顺当当成了婚。”
“你看现在,两人不也相处得挺和睦。”彭善说完,才发觉自己凑得太近,笑着拍了拍林晏的肩膀,起身去倒水。
林晏正色道:“军座,您的好意我明白,我也明白不成家会让委座心生忌惮。”
“但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
话未说完,彭善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