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陌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从小孤零零长大,除了身边几个关系好的玩伴,几乎没什么朋友。
后来到了祖祠就更孤独,还要费尽心思与瞎子钩心斗角。
所以他的心很冷。
如果换成平时,几个游民的死并不会让他产生波澜。
像是曾经的自己,能否活下来,靠的是与命运的殊死搏斗。
死了也就死了。
但今日这四个游民凄惨的低吼,却让他想起了仙落村的村民。
曾几何时,那些死在邪修刀下的族人,也如他们一般的无助。
他一直都在犹豫要不要动手。
直到那些人将锋芒对向了自己。
看着站在马车上犹如俯视蝼蚁一般俯视他们的年轻人,苏北陌缓缓起身,迎上了年轻人的目光。
那年轻人也是第一次遇见还未进城就敢朝着自己亮出兵器的人。
眼中闪过几分莫名的寒意。
尤其是那个后来起身的少年,他看向自己眸子充满冷漠与淡然,却唯独没有恐惧。
“主人,这几人不知好歹,要不要杀了?”
如果不是主人出了马车,随从首领已经动手。
不过眼下,还是征求一下主人的意思。
做狗也得做个有觉悟的狗。
年轻人没有下达杀戮命令,心里犹豫不决。
这几个少年男女也不知是何来历,竟敢这般与自己对弈。
他毫不怀疑,一旦随从露出杀机。
对方的兵器毫不犹豫地杀向己方这些人。
年轻人最后看向了唯一没起身的舒棠。
红裙少女已经擦净了手,逗弄怀里的雪猫。
他眉心剧烈一跳。
适才那一声震退夜魅的怒吼连他也有些气血翻腾。
这只看似人畜无害的白猫绝对不是普通妖兽。
如果抢夺过来,七十六号的实力将会大大提升,所以才让随从上前交涉。
没想到这几个初来乍到的家伙如此强硬。
此刻那只战斗力彪悍的妖兽缩在少女怀里享受地闭上双目,模样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想到几天前大哥座下的狗头军师推衍命数,告知自己这几日会有一劫。
难道这一劫会应在眼前这几个少年男女身上?
能让这等品级的妖兽如此俯首听话,那个身上没有半分真气波动的红裙少女不可小觑。
一念至此,他挥手制止住随从首领。
看向苏北陌的目光从最初的冰冷肃杀逐渐转为平静,嘴角渐渐浮现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几位都是远道而来投奔望仙城的少年英才,不可无礼。”
然后朝着苏北陌拱手一礼:“手下人不懂事,多有冒犯。”
“无妨。”苏北陌挥了挥手,重新坐了下来,低头拨弄着火堆,没再看他一眼。
年轻人对这个闭门羹也不恼,轻笑道:“几位初来望仙城,对这里定不熟悉,这座城可没想象中的那么平静,许多势力盘根错节,几位都是热血的年轻人,若不小心惹到某个惹不起的人和势力,怕会无端丢了性命。”
说完,伸手指了指苏北陌脚下的令牌:“在下在这望仙城还算有几分薄面,几位若不嫌弃,在下愿与几位交个朋友,只是今也尚有任务在身,不便亲自陪同,明日进城后,几位可持令牌前往七十六号。”
“在下必定扫榻欢迎,以礼相待。”
伸手不打笑脸人,苏北陌拾起地上的令牌,抖落上面沾染的尘土。
“多谢。”
年轻人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那在下先行告辞,明日七十六号见。”
他钻回马车,撂下漆黑的布帘。
马蹄声响起,车队朝向云隐寺的方向行去。
“主人,那几个毛头小子如此狂妄,刚刚为何让属下杀了他们?”随从首领心里的一口气没出,忍不住问道。
马车里的年轻人端起身边的茶碗,轻轻吹开漂浮的水沫。
“这几人不简单,尤其是那个红裙少女,连我都看不透底细。”
他喝了口茶,笑道:“这世上可不止一个望仙城,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凡事谋而后动,别平白丢了性命。”
随从首领心想不过是几个命火境界的小子,最多也就是初入燃灯,主人是不是太谨慎了些?
这些他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
年轻的主子看似平易近人的好说话,却没人敢出言忤逆。
但凡见识过他手段的人都死了。
年轻人将手里的茶杯放下,撩起帘子看向外面昏沉沉的天空。
“到了七十六号,摸清他们的底细,再杀不迟。”
“那只猫,我志在必得。”
他的话只有自己能听到。
……
苏北陌将手里的牌子揣入怀中。
这场架没打上,有些郁闷的苏槐拍了拍身边的铜锤:“刚刚怎地不给我个眼神,这般罔顾性命,老子锤死他们都是轻的。”
“锤死了他们,望仙城就休想进去了。”
舒棠淡淡开口。
见大姐大说话,苏决不敢再多说废话,郁闷的朝着火堆丢了几根新柴。
苏槐将年轻和尚丢过来的毡帽放回包袱,朝着苏北陌道:“刚刚那群人是什么来头?看样子在望仙城地位不低。”
苏北陌摇了摇头“明日进城再问问。”
“我刚刚还担心那家伙忍不住向我们动手,到时我们失手杀人,真像大姐大说的那样,连城都进不去了。”苏槐也对刚刚的冲动有些愧疚。
“那个什么鸟的七十六号,老子是肯定不会去的。”苏决瓮声瓮气的说道:“我总觉得那个阴阳怪气的家伙没安好心。”
苏北陌笑着看了他一眼:“的确没按好心,估计他现在正盘算着明日进七十六号后,怎么弄死咱们。”
“那家伙一看就不像好人,不过最后他选择没动手倒是让我很意外。”苏槐皱眉道。
苏北陌伸手在他肩膀拍了拍:“没什么意外的,他不动手不是不愿意动手,而是不敢。”
“那家伙应该是道基境吧,会怕我们几个?”苏决不解问道。
苏北陌摇头:“他不是怕了我们,而是怕了他自己。”
精于算计的人,通常都会很谨慎。
就像刚刚那个年轻人,想得多,自然忌惮也就多。
他们更喜欢筹划万无一失的杀局,也不愿赌百分之一的不确定性。
所以突兀的客气几句的想要住自己等人,等明日到了他的地盘,暗中摸清自己的底细,再来确定杀还是留。
可惜他却忽略了一点。
他没解释想要抢夺雪猫的事。
也可能下意识地将他们当成了死人,又或者将雪猫视为了囊中之物。
所以才没想到多装一会儿。
真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夜魅被雪猫一声怒吼吓得远远离开了他们。
又在周围其他的人群周边晃荡了几圈。
可惜除了被马队打灭了辟邪灯的四人被他趁机拉入幻境吞噬外便再没了机会。
不甘心地在半空环绕片刻,便退回到夜色里。
劫后余生的众人纷纷露出几分欣喜,跪倒在地朝向辟邪灯顶礼膜拜。
纷纷许愿明日进城安顿后定要前往云隐寺还愿。
篝火熊熊燃烧,跳动的火焰驱散了涌过来的寒气。
舒棠抱着雪猫靠在苏北陌的后背上沉沉睡去。
其他人也都席地而眠。
年轻和尚却没睡,不断抬头看向苏北陌,似乎有话要说。
苏北陌将身子放低了些,这样舒棠能舒服一点。
睡熟的少女哼哼两声,换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又安静下来。
“有话就说……”
他小声朝着戒色道。
戒色欲言又止,内心挣扎了片刻,这才低声道:“我先前说,与我从小有婚约的那个姑娘家在城里势力不小,但有些情况没与你说清楚。”
苏北陌静静的看着他等待下文。
戒色深吸一口气:“我与她已经好些年没见,也不知现在还行不行……”
他说的行不行,指的是他的面子在姑娘家里能不能起作用。
苏北陌带着笑意看向他:“进城后找个地方换身衣服,这么多年没回来,不妨以看望的名义去呆上几日,到时候能不能行自然也就清楚了。”
戒色闻言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
他摸了摸身上雪白的僧衣,有些隐约不舍。
苏北陌忍不住叹了口气,摇头道:“又不是让你还俗,过两日回来再穿上就是。”
可不穿僧衣的日子是真难熬啊。
戒色没敢说出来,无奈地点头:“只能如此了。”
“七十六号,你还去吗?”
他似乎想到什么,忽然问道。
苏北陌点了点头:“去是一定要去的。”
他脸上闪过几分神秘的笑容:“这次在云隐寺掀了桌子,即便被你师父担下了因果,我们仍在怀疑名单上。”
“那家伙到了云隐寺,很快就能根据线索联想到我们。”
“即便不去,他也会翻遍这座城找到我们。”
“况且我之所以去大闹云隐寺,目的就是为了引他们出来。”
“鱼已经上钩,绝无放生的道理。”
戒色想不通他心里的谋划,想问又怕被嫌弃,不由得生出几分沮丧。
苏北陌笑道:“我听说,从前的佛门喜欢研究星象。”
戒色一愣,摇头否定:“那不是佛门,是道门。”
“管他什么门?”
苏北陌继续道:“曾经没被邪气侵袭的这片天,每逢夜晚就会有无数星辰闪烁,交汇成玄奥的星图。”
“我记得有一颗星叫贪狼。”
戒色骇然看向苏北陌。
我们就要做望仙城的贪狼。
搅乱这方世界。
这是唯一的生机。
没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