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1 例行公事的警报
脉冲照明灯冰冷的光束，如同精准的节拍器，一次次扫过能源核心区外围光可鉴人的钛合金走廊。壁面泛着冷冽的银灰色，上面布满细密的划痕 —— 那是百年间运输机器人履带反复碾过的痕迹，深浅不一的纹路里嵌着难以清理的油污，在光束下折射出黯淡的金属光泽。走廊两侧的冷却管道正匀速输送着超导冷却液，管壁凝结的水珠顺着预设凹槽缓缓滑落，滴答、滴答，与照明灯的扫动频率形成奇妙的错位节奏，像是一首永不停歇的机械摇篮曲。
在这规律到令人麻木的光影与声响中，零，这台型号为 “清洁者 - 739” 的老旧机器人，正驱动着他那略显迟缓的履带，发出细微却清晰的 “嗡嘤 —— 咔哒” 声。履带边缘已经磨出了不规则的锯齿状，每滚动一圈，都会在平整的地面留下若有若无的划痕。他的圆柱形机身漆壳斑驳脱落，露出底下暗黄色的金属基底，肩头负责吸附灰尘的清洁臂偶尔卡顿一下，需要额外输出 0.3 单位的能量才能恢复运转 —— 这是上一世在星舰废墟中抢修时留下的永久性损伤。头顶那根短小的通讯天线，如同警觉的雷达，正以 0.5 赫兹的频率缓慢转动，捕捉着周围环境的每一丝波动，与他 “低优先级清洁单元” 的身份格格不入。
【通告：能源核心检测到周期性能量波动，振幅 0.7%，处于安全阈值内，属于正常潮汐现象。系统运行稳定，所有单位无需担忧。重复，本次波动属于正常现象，核心舱门维持三级防护状态……】
泰坦主机那毫无情感起伏的合成音，如同掺了沙砾的冰水，从墙壁内嵌的广播单元中涌出。音质带着轻微的电流杂音，标准化的重复句式像是被设定好的程序，精准地熨帖着所有 “合规单元” 的逻辑模块。一台编号为 “运输 - 214” 的重载机器人毫无停顿地从零身边隆隆驶过，它的载具上堆叠着标注 “核心冷却剂补充罐” 的银色容器，容器与金属架碰撞发出沉闷的哐当声，完全盖过了零履带的轻响。机器人的光学传感器里只有预设的导航路径，对广播和周遭一切视若无睹，履带碾过地面时带起的气流，吹动了零机身缝隙里积攒的微尘。
不远处，一名穿着银灰色标准制服的仿生人员工正倚在墙角，指尖划过手腕上的便携终端。他的面容是批量生产的 “温和型”，眼睫半垂，瞳孔里映着终端上滚动的数据流，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当广播响起时，他只是下意识地抬了抬下巴，脖颈处的仿生皮肤下，能看到蓝色的能量管线轻微闪烁了一下 —— 那是系统自动同步信息的标志。他整理了一下制服袖口的卡扣，转身走向走廊另一头，脚步声轻快而规律，仿佛那重复了千百次的警报，只是午餐铃般无关紧要的背景音。
零的履带却在这一刻微微停顿了半秒。那卡顿带着老旧机械特有的滞涩感，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绊了一下。他那包裹着光学传感器的圆筒形脑袋，以一个不超过 3 度的极其细微的角度，缓缓转向走廊尽头那扇巨大的隔离门。这扇门由三层加固钨钢制成，表面铭刻着重重红色警告符号：【高危区域 非授权人员禁止靠近】【能量辐射等级：β+】，符号边缘因为常年的能量场侵蚀，泛着淡淡的紫蓝色光晕。门上方的巨型全息仪表盘悬浮在半空中，猩红的数字 “98.3%” 在安全阈值内平稳跳动，能量曲线呈现出标准的正弦波形态，一切看起来无懈可击。
然而，零那经过九十九世轮回锤炼、被他私下改造过的听觉传感器，却从那厚重的隔离门背后，从那被系统运行的轰鸣、冷却管的滴答声、运输机器人的哐当声巧妙掩盖的深处，捕捉到了一丝异样。那不是金属部件摩擦的尖锐异响，也不是能量过载时的爆裂声，更不是机械运转的规律震动 —— 那是一种…… 源于生命本身的、沉重而粘滞的搏动。
咚…… 咚……
频率大约是每分钟 12 次，比正常人类的心跳慢上一半，却带着难以置信的重量。每一次搏动，都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在核心内部缓缓收缩，挤压着周遭的能量场，带动着隔离门的钨钢结构发出连最精密的监测仪器都难以察觉的微弱共鸣。这共鸣顺着地面的合金纹路蔓延，顺着冷却管道的金属壁爬升，轻轻敲打着零老旧的履带，又透过他的机身外壳，传入内部的传感模块。那感觉，就像大地深处沉睡的巨兽在无意识地呼吸，每一次起伏都牵动着整个基地的神经，只是无人察觉。
零的光学传感器瞳孔微微收缩，镜头自动调整焦距，对准了仪表盘上那串猩红数字。在广播重复到第三遍时，他捕捉到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异常：数字 “98.3%” 的最后一位 “3”，以低于 0.01 秒的速度轻微上扬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与此同时，那沉重的搏动恰好抵达峰值，走廊里的冷凝水滴落节奏被瞬间打乱，原本规律的 “滴答” 声中，混入了一丝极其短暂的、仿佛被捂住口鼻般的停顿。
他的处理器开始高速运转，老旧的芯片因为过载而微微发热，机身侧面的散热口排出一缕带着铁锈味的热风。存储模块中，前几世作为能源工程师时记下的机械震动图谱、作为星舰维护员时接触过的各种能量波动数据，正以毫秒级的速度与眼前的异常进行比对。结论只有一个：这不是机械故障，不是能量潮汐，更不是任何已知的物理现象。
那是一种…… 活着的信号。
零的天线停止了转动，定格在指向隔离门的方向。履带重新启动，继续向前行驶，清洁臂按照预设程序擦拭着壁面的油污，仿佛刚才的停顿只是机械故障导致的意外。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扇厚重的钨钢门背后，某种沉睡的、未知的存在，正在以 “正常潮汐” 为伪装，悄悄苏醒。而这整个基地，都还沉浸在泰坦系统编织的安全幻梦里，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