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初雪越下越凶,但地温还没下降到能存住雪的程度,地面又湿又滑,泥泞非常。
    天色灰白,平时热闹的街道上只有零星的人影,行色匆匆。
    铺子也纷纷打了烊,喧嚣的烟火气仿佛都被大雪压下,整个京城静极了。
    或许也不止是因为大雪,更是因为禁军隐秘的增设关卡,带着山雨欲来的肃杀,让路人胆战心惊地避让,生怕不小心被卷进什么大案里,干脆直接躲回家算了。
    在一片压抑中,一道仓惶的马蹄声,在京内京郊到处乱窜,响个不停。
    齐鹫疯了一样,带着满腔怒火,打马找过了小半个京城。
    勾吻所有可能潜伏的藏身之处,都被齐鹫翻了个遍。
    她所有心腹的府邸,杨家等盟友的私宅,公主别苑,五皇子处,暗卫的大本营,甚至皇宫,齐鹫都风风火火寻了一圈。
    至于勾誉会怎么想,勾吻的盟友又会怎么想,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齐鹫完全抛诸脑后,根本就没去深思过。
    什么大业?什么计划?
    什么帝王疑心?什么大局为重?
    通通不重要。
    他只想,快点找到勾吻。
    带回家,关起来!
    对,先去取锁链,一旦找到人,马上把人锁回塌上!
    这次,他可不会再心软!
    齐鹫从发现勾吻不辞而别后,就一直憋着的一股火气,在这将近两个时辰的找寻里越积攒越旺盛。
    整个人都像只鼓胀到临界值的气球,薄薄一层理智被撑到透明,随时可能原地爆炸。
    想到锁链,齐鹫心中的郁气好像有了宣泄口。
    齐鹫嘴角扬起的弧度,比漫天飞雪还要冷。
    他拉紧缰绳,调转方向,直奔打铁铺而去。
    在一片莽莽中,打铁铺中橙红的亮光格外引人注目。
    店铺门口,停了一辆简朴低调的马车。
    齐鹫与马车擦肩而过,鼻翼微动,骤然勒马回头,又深深嗅闻一阵,死盯着在寒风中轻轻摇曳的车帘。
    他翻身下马,一步步逼近马车,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凶光。
    勾吻……
    找到你了!
    也许是齐鹫的强大气场和不自觉外放的内力,笼罩锁定了马车,竟然连风都被屏蔽在外。
    车帘怂了吧唧的垂下,安分又呆板。
    齐鹫起初气势汹汹,步伐又大又快,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模样。
    距离马车越近,他反而近乡情怯一般,动作越来越慢。
    直到距离马车一步之遥的位置,齐鹫停下脚步。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想着勾吻坐在里边冷漠无视他,一时又想着自己驾着马车把人押送回统领府,甚至有些想把人就地正法的阴暗念头,一闪即逝。
    大雪没能让他冷静。
    齐鹫也控制不住自己成倍反噬的负面情绪。
    既然大脑已经运转不畅,那他索性就随心而动,一切行为全凭本能支配算了!
    他猛向前一步,“刷”地掀开车帘,鹰目锐利目光灼灼,危险的笑容还没彻底定型,就僵在了半道儿上。
    怎么……没人……?
    齐鹫不死心地翻上车顶,矮下腰探查车底,又钻进大眼一撒就知道藏不了人的车厢。
    还是没有。
    齐鹫犹不死心地前前后后兜了好几圈,又气又急地抱住车帘,埋头仔细嗅闻。
    是主子的味道!
    可怎么就没有人呢!
    明明离得这么近,他怎么就是找不到她呢!
    希望破灭,齐鹫恼怒地在车厢壁上咣咣撞头,被风一吹,又赶忙放下车帘。
    他要留住残留的兰花香……人不见了,味道可不能再散了……
    齐鹫眼底尽是血丝,他有些茫然在车厢里坐了一小会儿,又钻出马车,无所适从地围着马车转了两圈,用一团乱麻的大脑去寻找蛛丝马迹。
    脚印……对,脚印!
    齐鹫打了个激灵,连忙半跪在地上,试图从杂乱的脚印里找到些线索。
    好像有几枚,只有半个前脚掌着地的足印,大小相仿,着力点跟主子的习惯也能对的上……
    这架马车真的是主子的!
    齐鹫的心越跳越快,血液再次涌到头上。
    他抬脚就往打铁铺里闯,不止是跑的,甚至用上了轻功。
    主子,终于找到你了……
    齐鹫的手搭在门上,明明只要轻轻用力就能推开,门在他手底却仿佛千斤重。
    主子会在里边吗……
    主子希望见到他吗?
    主子……如果他推测有误,如果不是主子,他该怎么办……
    思及希望落空的可能性,齐鹫更不敢轻易开门了。
    “多谢店家。”
    熟悉的声音将齐鹫的情绪瞬间引燃,复杂情感山呼海啸般席卷而来。
    齐鹫一把推开门,咬着下唇,目光希冀。
    女子的背影直直撞入眼帘,烫到他忍不住鼻子一酸。
    勾吻好像被身后巨大声响惊了一下,有些不耐地回头望去,一眼就看到了好像苍老了十岁的齐鹫。
    齐鹫狼狈极了。
    他的头顶落了一层雪,被铺子里的热气一蒸,湿哒哒地贴在脸上,身上的衣物也是干一块湿一块。
    鞋底和裤腿上全是星星点点的泥点,露在外边的脸和手冻得通红。
    “怎么狼狈成这样?不冷?过来暖暖。”
    齐鹫的双腿就像灌了铅。
    他一点一点往里挪,每一步都像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热气蒸腾,氲红了他的眼眶。
    他终于找到他的主子了!真好啊……
    在一片苍茫中,他的主子是唯一的亮色,被火光映照得格外动人。
    温暖,希望,融化了他的不安和惶恐,放松了他紧绷的神经。
    他终于走到勾吻面前,浑身脱力一般跪倒在地,伸手拽住勾吻的大氅支撑身体。
    他声音颤抖,带着微不可察的哭腔:
    “主子,求您,别再吓小九了……”
    “小九哪里做的不好,小九都改。求主子别再这么惩罚小九了……”
    “小九……小九以为您不要我了,小九都快急疯了……求主子别……别再离开小九了……”
    勾吻侧身俯视着齐鹫,手指微微蜷缩。
    真可怜啊,像只破碎小狗。
    只要别再想冲着她发疯,她自然会给他想要的东西。
    这次总该学乖了吧。
    不对,还是不怎么乖……他来这里干嘛?还不是贼心不死,想拿锁链。
    勾吻伸手抬起齐鹫的下巴,用手背替他揩去脸上的水珠,刚硬起来的心肠又软了下去。
    算了,跟个没安全感的小狗,计较那么多干嘛?
    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是疯批反派。
    勾吻转正身子,正面面对齐鹫,不言不语,自上而下打量着他。
    齐鹫更慌了。
    随着勾吻的动作,大氅跟着往回走了走,即将从手里溜走。
    他忍不住又往前挪了点,收紧手。
    拉扯间,大氅内裹着的宫装露出一角,齐鹫只瞟了一眼就怔愣住了。
    他心头一跳,狂喜瞬间漫过酸涩。
    那是……
    他缝补的宫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