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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想要什么?”
长长的通道上,练幽明走在众人前面。
那名妇人笑道:“当然是延缓寿命的老药……还有那些财宝。”
四面火光摇曳,照映着那些石壁上的雕饰,以及那一面面石碑上的古怪文字。
练幽明心生好奇,反正他现在已经被捉住了,也平静了,漫步而行,脸上不见半点紧张,“你们这些人谁不是刀口舔血的,还会怕死?”
一个粗犷髯面,穿着蓝色人民装的大汉嗤笑道:“你小子是真的不懂还是和我们装傻呢?李大就没给你说过武夫之死?”
练幽明摇头道:“我没有师父。”
打扮艳丽的贵妇娇笑道:“也罢,看你顺眼,姑奶奶我就让你开开窍。在武夫眼里,人身百骸皆为枷锁,所作所为,无非是化拙为巧,打破枷锁的过程。普通人一旦老了,手脚自会僵拙,皆因气虚力疲,精气流散。而练武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便是为了留住这些精气,甚至是壮大,返老还童。”
妇人怀抱双臂,明明穿着一双短靴,但步履无声,还很轻盈。
“返老还童,说的从来都不是岁数,而是精气的积累。一个人在青壮时精气最为旺盛,武人所为,便是在这个程度上另做攀升,将其壮大,延长,只要延长到六七十岁,你也能返老还童。”
话到这里,妇人反问道:“吾等武人,气息吞吐间,血脉自会贲张,体热加剧,肉身好似烘炉,你觉得这种情况是好是坏?”
练幽明不紧不慢的奏折,略作思索,答非所问地道:“所以才需要打熬筋骨,内息锤炼五脏,好承受这样的负担?”
妇人赞赏道:“说的还行,但终究有些粗浅了。并非承受,而是协调。精气越旺,便说明炉火越盛,但肉身却是樊笼枷锁,好比烘炉,火大了伤身,火又不能灭了,普通人精气锐旺兴许都得大病一场,可武夫呢?需得神助。炉中火大火小,全凭神念驾驭,或是勾动,或是压制,或是行云流水,精气神三昧水乳交融,难分彼此。”
练幽明若有所思,“所以精气太旺了也不好?”
妇人感叹道:“并非不好。练功练功,说到底练的是对自身的掌控。但人会老的,精气还能外补壮大,可神又如何壮大?一旦身老神衰,心如死灰,炉中火便会失控,届时体内精气如烈火外冲流散,便是武夫之死,散功之劫。”
又有人接话道:“杜心五你总该听过吧?那可是绝顶高手,却也散功而死。死前身形缩短如猴,那是因为他浑身骨头都被外冲的精气给压碎了。精气一失,筋肉内缩,就好像一双无形大手要揉碎你一样。”
练幽明眸光流转,“那是不是我一直保持精神旺盛就不会有这种劫难了?”
“谈何容易。”妇人感叹连连,“身老神衰不是说你精神会随身体而老,而是这人世种种,万千变化,那生老病死、诸般苦痛,便是伤神斩念的刀剑。等你长大了,老了,亲人别离,爱人逝去,好友亡故,你难道能无动于衷?一单动念,倘若守不住心神,兴许就是死劫临头。”
髯面大汉也来了兴致,插嘴道:“小子,别说武夫,就那些普通人遇上生离死别也有神伤而亡的,有人大病一场,有人一夜白头,都是精气外冲流散的结果。武人的精气更为霸烈,一旦外冲,好比大河决口,顷刻就能抽走一个人体内的生机……啧啧啧……”
话到此处,所有人对这“武夫之死”皆有一种深深的畏惧与忌惮。
练幽明有些不相信,这整得也太玄乎了。
“你们亲眼见过?还是亲身经历过?”
一群人又都沉默了。
“没有,我们只是听说过。那散功之劫唯有将锐旺精气固守到一定年纪的绝顶高手才会遭遇,我们虽说都是一时好手,但离那绝顶高手还有些距离。”
练幽明翻了个白眼,一个个言之凿凿,信誓旦旦,敢情整半天都是听说。
他忽然想到了守山老人,想到了去年秋天初见对方第一面,老者口吐灰气,身骨急塌的怪异场面。
莫非那就是“散功”的表现?
“那你们还抢?”
妇人冷哼道:“李大拿那副老药是为了救一个人,我们岂能让他如愿。再说了,那东西对普通而言或许无用,但绝顶高手而言可是无价之宝,你懂个屁。”
练幽明心思微动,“你们好像很害怕李大?”
髯面大汉冷笑道:“你要是白莲教的你也害怕,那可是‘镇国少保’。我们练武都是先打熬筋骨,那小子是先看再练,十岁以前就跟一个不得了的大高手在北边走出个圈来,老的找人打架,小的在边上看,观遍了各门各派的千般打法。”
练幽明咋舌,“这么厉害。”
一群人边说边走,且说且行。
兜兜转转,走了约莫十几二十分钟,穿过一道大开的石门,众人眼前视野豁然开阔。
就见一个巨大的天然地窟映入众人眼帘,无数木箱或是堆砌或是散落,还有不少关东军的装备物资,什么罐头、军衣、钢盔,随意堆放,像是个小山。
见身后众人愣神,练幽明抬脚一扫,一口箱子坠地破碎,“哗啦”一声,居然砸出一枚枚封好的银元和一些金条银锭。底下甚至还有不少用木盒封存起来的古董字画,以及一些旧书古籍。
练幽明随意一瞟,眼皮便跟着一阵狂跳,就见一册发霉的典籍上赫然书着“永乐大典”几个古字。
周围好像还有激斗恶战的痕迹,什么拳印脚印,但发生的时间似乎又很久远,蛛网虬结,尘灰厚积,只一进来,立马灰尘漫天。
而且在这些木箱四周还倒着许多尸骨,除了一些日本军人,居然还有几道身穿满服的身影,以及一些劲装长衫,怎么看怎么像是民国那会儿的风格。
正当众人前脚赶到这里,后脚地窟的另一条隧道里也冲出不少人。
练幽明搭眼一瞧,才见那形意门的两个也在里面,显然是武林各派的势力。
双方登时对峙僵持,剑拔弩张,杀机大动。
练幽明大喝一声,“愣着干啥,赶紧拿啊。”
他这一吆喝一群人全都快步朝那些箱子走去,来一趟宝山,岂能空手而归。
练幽明没有假装,他是真的想拿,大件不好搬,金子又太重,只能一面左右偷瞄,一边在那些古董堆里翻翻找找,练功进补不得要钱,娶妻生子不得要钱。万一再娶个贪吃的老婆,那以后家底薄了能养活得起。
然后,他就猫着腰,朝着门口溜去。
“拜拜了您嘞!”
但几道身影忽然挡在他的前面,还是那名贵妇,笑吟吟地开口,“小子,你这点伎俩就别拿出来了,乖乖转回去,听话,别逼我们抽你,到时候扒了你的裤子,就抽你屁股。”
但就在练幽明起身的时候,他目光倏然一亮,径直绕过几人,“李大!”
“咋咋呼呼,李大那……李大!!!”
妇人有些嫌弃的看着练幽明,只以为这又是对方的小把戏,可回头一瞧,才见那隧道里一道挺拔瘦削的身影正缓缓走来,立马脸色大变,连嗓音都尖利起来。
李大负手而行,语气轻飘飘地道:“放了他,这里的东西你们随便挑两样带走,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不然休怪我拳下无情。”
“你拿到那东西了?”妇人惊疑不定,然后又是泛起一阵冷笑,“正好省了我们找你的功夫。”
李大仿佛经历过一番酣战,衣角微脏,面颊见血,但脸上神情依旧不变,始终天真烂漫,双手连抬都懒得抬,步步行来。
“杀!”
杀声一起,几名白莲教的高手兔起鹘落,蹬墙走壁,招起招落,皆奋起拳脚,杀招迭出。
练幽明脸上的嬉笑渐渐没了,一对瞳孔顷刻像收缩成豆粒大小,有些失神的看着李大,满是难以置信。
这一刻,他总算见识到了什么是大高手。
只见李大面对那狂风骤雨般的连绵攻势,双脚左转右绕,前蹦后跳,像是全身长了眼睛,愣是从一群人水泼不进的杀招下走了过来,绕过了几人,避过了重重拳锋,闪过了层层腿影,最后在所有人倒抽凉气的惊呼中,站到了妇人面前。
满场死寂。
“你莫非已到了那个境界?”
妇人面色难看,口干舌燥。
李大温言道:“还差的远呢……先退出去吧,这要塞里埋着古怪,地图也差了一截,再深入可能有莫大凶险。”
练幽明人忍不住开口,“地图不对么?”
李大叹道:“只有关东军地下要塞的地图,深处还有路,好像藏着一座大墓。”
听到这话,练幽明顿时便联想到那个玉匣里的另一张皮质地图,也是长白山,难道是墓穴的地图。
原来如此,这地下要塞居然和一座大墓衔接在了一起,怪不得这么难走。
他很好奇,“东西你拿到了没?”
李大笑道:“你也想要?”
练幽明摇头,“你要是没拿到,我这诱饵不就白当了。”
李大微微一笑,“还好,想来墓里的某些存在也不想我继续深入,就是费了番手脚……走吧,先出去。”
听到能出去,练幽明的脸上先是闪过一抹喜色,而后又多了一丝疑惑。
李大将这些白莲教的人引出来,费了这么大功夫,不该是大动干戈么?居然就这么出去了?
还有这些各门各派的高手……
一时间,练幽明忙将之前发生的一切在心里又重新梳理了一遍。
他忽然想起先前在木屋里听到外面有人提到过一个称呼。
副教主。
练幽明扬扬眉,一边跟着李大往外走,一边看向那些白莲教的妖人。
而且顺着隧道里流通的空气,他还隐隐嗅到一股腥味儿,就跟在外面那会儿闻到的一样。
练幽明寻着腥风的源头偷摸望去,才见一道身着黑衣的冷面女子正跟着两个形意门的高手走在一旁。
赶兽之术?
这玩意儿他也琢磨过,问过一些屯子里的老人,得到的办法无外乎三种,除了声音刺激,便是自幼驯养,或者以气味牵引。
刚才在外面那头猛虎出现的时候就有这股腥味儿……
正当他思绪翻飞之际,李大忽然轻声道:“你先往前走。”
练幽明听得心一提,登时便明白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步调一变,就朝着前面快步走去。
也就在李大开口,练幽明加快脚步的同时,那个身形提纵如猴的形意门高手陡然怪笑道:“就说了瞒不过这人,暗中偷袭实在是有些老掉牙……不过你也真够托大的,单枪匹马就敢诱我们出来,镇国少保,你当你是孙禄堂?想要探明我们副教主的身份?做你的春秋大梦。”
果然都是白莲教的暗桩。
前面的练幽明忽然回头嚷道:“就那个黑衣裳的女人。”
李大笑了笑,“我晓得,你快跑远些。”
练幽明自知帮不上什么忙,留下只会添乱,便打算猫后面放冷枪。
但手枪还没拿出来,刚走到一个通道的拐角,只来得及缓上两口气,他忽觉恶气扑面,腥风激荡,迎面就见一头庞然大物正踱步而来,獠牙外吐,嘴角的涎液混着血迹滴淌了一路,浓郁的血腥气几乎熏的人作呕。
沉重的脚步仿佛踩在了练幽明的心口,压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头斑斓猛虎,还有一张血盆大口。
“吼!”
……
听着隧道那头的虎啸,黑衣女子越众而出,容貌清丽冰冷,眉眼含煞,冷冰冰地道:“那小子身上被我撒了引兽的药,死定了……在下白莲教副教主古雨童,领教了!”
李大终于将双手垂放在身侧,“这江湖路本就不是好走的,翻云覆雨,波云诡谲,猛虎虽恶,却也恶不过人心,他得自己闯过去才行……而且,他死不死还是未知数,你肯定有些凶险。”
话起话落,方寸之间,杀机骤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