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的血,还未彻底洗净。
长安城的天,却已经变了。
那道写着血红“杀”字的圣旨,如同一道催命符,贴在了长安城每一个世家门阀的额头上。
午时。
朱雀大街,人山人海。
却死一般的寂静。
数百名从天牢里拖出来的世家主犯,被羽林卫押解着,跪在临时搭建的刑场上。
他们曾经是长安城里呼风唤雨的人物,此刻却像一群待宰的猪狗,面如死灰,浑身抖如筛糠。
监斩官,是新任的京兆尹,钱福坤。
这位靠着精准跪拜上位的胖子,此刻正襟危坐,脸上的肥肉因紧张而微微颤抖。
他的身后,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身披重甲,手按刀柄的木子定国。
另一个,是穿着一身黑衣,面无表情的木子于。
“时辰到——”
钱福坤拿起令牌,声音因为过度用力而变了调。
他不敢往下看,用尽全身力气,将令牌狠狠扔在地上!
“行刑!”
数十名膀大腰圆的刽子手,喝下一口烈酒,将酒雾喷在雪亮的刀锋上。
刀光起。
人头落。
几十颗人头滚落在地,鲜血染红了整条朱雀大街。
浓重的血腥味,冲天而起,数里之外都能闻到。
围观的百姓中,有人呕吐,有人晕厥,更多的人,则是用一种敬畏的眼神,望向皇宫的方向。
他们终于明白,这位年轻的皇帝,不是绵羊。
是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
而那两位木大人,就是他最锋利的爪牙。
木子于看着眼前这片人间地狱,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他转过身,对木子定国说。
“这里交给你。”
木子定国点头,目光依旧锁定在刑场上,仿佛在寻找什么。
木子于没有再多言,转身离开。
他穿过弥漫着血腥味的长街,没有回元帅府,而是径直走向了皇宫。
御书房。
叶卫青没有批阅奏折。
他面前的龙案上,摆着一堆黑乎乎的铁疙瘩。
那是从扶风城缴获的火炮零件。
他的手里,拿着一小撮黑色的粉末,放在鼻子下,轻轻地闻。
那是缴获的火药。
当木子于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诡异的画面。
皇帝没有抬头。
“你看。”叶卫青将手里的火药,递到木子于面前。
“颗粒粗大,杂质太多,而且受潮严重。”
他站起身,走到那些铁疙瘩面前,用脚踢了踢其中一个炮管。
“铸铁的工艺也差得离谱,膛线都没有,炸膛的几率至少有三成。”
“赵无言能用这种破烂,打得岳沉的玄甲卫抬不起头。不是他有多厉害,是我们的东西,太落后了。”
叶卫青转过身,看着木子于。
他的眼睛里,没有了昨日的疯狂和暴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偏执的狂热。
“朕要造出更好的东西。”
他指着那些零件,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比他好十倍,好一百倍的火器!”
“朕要让大唐的每一个士兵,都拿上能把敌人轰成碎片的武器!”
“朕要让那些所谓的草原铁骑,在我们的炮火面前,变成一堆废铁!”
木子于静静地听着。
“陛下想怎么做?”木子于问。
“军器监。”叶卫青吐出三个字。
“朕要重开军器监,将全国最好的工匠,都集中到长安。”
“朕要亲自督造,朕要让他们不分昼夜,给朕研究这东西!”
他拿起桌上的一份图纸,那上面用炭笔画着一个奇怪的管状物,旁边还有许多他看不懂的标注。
“贤弟,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叶卫青的眼中,闪烁着光芒。
木子于故意摇头。
“这东西,叫‘燧发枪’。”叶卫青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自信的笑容。
“之前那赵无言的用的是简陋版的。”
“而这个正式版它的射程,是现在火铳的三倍。”
“它的射速,更是现在火铳的数倍不止。”
“最重要的是,”他顿了顿,“它不怕下雨。”
“朕已经把图纸画出来了。”叶卫青将图纸拍在桌上,“但缺一样最重要的东西。”
“什么?”
“合格的火药。”叶卫青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现在的黑火药,威力太小,而且不稳定。”
“朕需要一种新的火药。”
他说着,走到书架前,从里面抽出一本泛黄的古籍。
“朕在这本《天工开物》的夹页里,找到了一个残缺的配方。”
他将古籍翻开,指着其中一行字。
“硫、硝、碳……”
“只要能找到最合适的比例,我们就能造出威力比现在大的‘颗粒火药’。”
木子于看着那几个字,又看了看叶卫青。
他知道,这些东西,绝不是一本《天工开物》里能有的。
......
第二日,一道圣旨从皇宫发出,昭告天下。
大唐军器监,即日起重开。
凡天下能工巧匠,无论出身,无论过往,只要有一技之长,皆可前往长安应征。
一经录用,官授匠籍,赏田十亩,免除一切徭役赋税。
此令一出,天下震动。
匠人,在这个时代,地位低下。
如今,皇帝竟许以官身和田产,这是从未有过的恩典。
一时间,无数身怀绝技的工匠,从四面八方,涌向长安城。
军器监的旧址,就在长安城南。
这里曾经是前朝最大的兵工厂,后来毁于战火,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
叶卫青下令,调集三万民夫,日夜赶工,只用了短短几天,一座崭新的、规模比之前大了三倍的工厂,拔地而起。
这里,被列为长安城最高等级的禁区。
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由最精锐的御林军,亲自驻守。
任何胆敢靠近者,杀无赦。
军器监内,炉火烧得正旺。
数百名从全国各地招募来的顶尖工匠,被分成了三个部分。
一部分,负责拆解研究那些缴获来的火炮。
另一部分,在几位炼丹方士的带领下,建起了一座独立的院落,专门研制新型火药。
而最后一部分,也是最核心的一部分工匠,则被带到了一个守卫最森严的密室之中。
叶卫青亲自坐镇于此。
他面前,站着十几个大唐最顶尖的铸造大师和木工大师。
这些人,平日里都是眼高于顶的人物,此刻却恭敬地站在那里,大气不敢出。
因为在他们面前的桌子上,铺着一张他们这辈子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图纸。
燧发枪的结构图。
“诸位,看明白了吗?”
叶卫青的声音,在密室中回荡。
工匠们面面相觑,无人敢答。
图纸上的每一个零件,他们都认得。
但这些零件组合在一起,变成一个完整的器物,他们却完全无法想象。
“陛下……恕草民愚钝。”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工匠,颤巍巍地走上前,“此物……此物的击发装置,太过……太过匪夷所思。”
他指着图纸上那个由弹簧、击锤、火石组成的精巧结构。
“用石头撞击,便能生火?”
“这……这简直是神仙手段!”
其余工匠,也纷纷点头。
他们制造了一辈子兵器,从刀枪剑戟,到弓弩火铳,所有的点火方式,都是用火绳。
用石头,点火?
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神仙手段?”叶卫青笑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银质的物件,在众人面前晃了晃。
“咔哒。”
他轻轻按下一个开关。
一簇火苗,凭空出现。
“这,叫打火机。”
工匠们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们死死地盯着叶卫青手里那个能凭空生火的小玩意儿,仿佛在看一件绝世珍宝。
“陛……陛下……此乃何等仙器?”老工匠的声音都在发抖。
“这不是仙器。”叶卫青收起打火机,“这是科学。”
他没有解释什么是科学。
他只是将那张图纸,推到众人面前。
“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
“半个月。”
“半个月之内,朕要看到这东西的成品。”
“谁能第一个造出来,朕封他为军器监总监,官拜正四品,赏金千两,赐爵县男!”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工匠们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
他们冲上前,将那张图纸团团围住,像一群饿狼,盯着一块肥美的鲜肉。
叶卫青看着这一幕,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走出了密室。
院子里,木子于正站在一尊被拆解开的火炮前,静静地看着。
“贤弟,看出什么门道了?”叶卫青走过去。
“炮管的材质不行。”木子于伸手,在冰冷的铁炮上敲了敲,“太脆。”
“想要增加射程和威力,就必须用更好的钢材。”
叶卫青点头:“朕已经让炼钢坊那边去试了。”
“百炼钢,虽然坚韧,但成本太高,无法量产。”
木子于的目光,落在了那门火炮的底座上。
“还有这个,太笨重了。”
“只能固定在一个地方,无法随军移动。一旦被骑兵近身,就是一堆废铁。”
“朕知道。”叶卫青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
“所以,朕给他们准备了另一份‘大礼’。”
他带着木子于,走进了另一个独立的院子。
院子里,摆放着十几架造型奇特的器械。
它们看上去,像是床弩,但体型更小,结构也更复杂。
最奇特的是,它们的下方,都安装着两个巨大的轮子。
“这叫……野战炮。”叶卫青拍了拍其中一架,“这是朕根据伏远弩的原理,改良的。”
“虽然射程不如那些重炮,但它轻便,灵活。”
“可以想象一下,”叶卫青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当我们的骑兵,拖着这些东西,出现在敌人的侧翼……”
木子于看着这些造型奇特的杀人利器,没有说话。
他知道,战争的形态,将从这一刻起,被彻底改变。
“火药那边,进展如何?”木子于问。
提到火药,叶卫青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不顺利。”
他带着木子于,来到火药工坊。
一股刺鼻的硫磺味,扑面而来。
几十名炼丹方士,正围着几个巨大的石碾,满头大汗。
“硫、硝、碳的比例,我们已经试了上百次。”一名方士看到二人,连忙上前禀报。
“但造出来的火药,威力总是时大时小,极不稳定。”
叶卫青走到一个木盆前,抓起一把刚刚研磨好的火药。
粉末状,手感黏腻。
“问题不在比例。”叶卫青摇头,“在形态。”
他将手里的火药,洒在地上,然后取过一根火把,远远地扔了过去。
“轰——!”
火光一闪而过,地上的火药瞬间燃烧殆尽。
速度很快,但没有产生任何爆炸的效果。
“看到了吗?”叶卫青对那名方士说,“粉末状的火药,燃烧太快,力量无法聚集。”
“我们需要的,不是烧,是炸。”
他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
“把它们,做成这样。”
方士愣住了:“陛下是说……把火药,做成颗粒状?”
“没错。”叶卫青点头,“用某种黏合剂,将粉末压实,再打碎,筛选。”
“只有颗粒状的火药,燃烧时才能在缝隙中产生足够的气体,形成爆炸。”
这番理论,再次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云里雾里。
但皇帝的话,就是圣旨。
他们不敢不从。
“臣等……遵旨。”
从军器监出来,天色已晚。
木子于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夕阳。
他已经在长安,处理了太多的事情。
是时候,回家了。
他翻身上马,没有去皇宫,也没有去军营,而是策马,向着城南那座属于他的府邸,疾驰而去。
元帅府的灯笼,已经亮起。
门口的守卫,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连忙打开大门。
木子于勒住马,翻身下马。
他将马缰,扔给上前的仆人,大步走进了那扇门。
夜,微凉。
元帅府的后院,静谧安详。
木子于踏入月亮门,一股淡淡的清香,钻入鼻腔。
不是花香,也不是脂粉香,是一种混杂着药草和食物的、属于家的味道。
石桌旁,一道倩影,正低头忙碌着。
李师师听到脚步声,抬起头。
看到木子于的身影,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黑夜里被点燃的星辰。
“夫君,你回来了。”
她快步迎上前来,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
她没有扑进他怀里,只是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帮他解开被夜风吹得有些凌乱的衣襟。
她的手指,纤细而温暖。
“外面冷,快进屋。”
她拉着他,走进房间。
房间里,燃着温暖的炭火。
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小菜,还温在小小的炉子上。
木子于坐下,身上的寒气,似乎被这屋子里的暖意,驱散了不少。
李师师走到他身后,伸出两只柔软的小手,轻轻地,在他的肩膀上按捏起来。
力道不重,却恰到好处。
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一下一下地,为他舒缓着连日来的疲惫。
木子于闭上眼。
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他习惯了金戈铁马,习惯了刀光剑影。
却在这一刻,被这无声的温柔,彻底缴械。
“不用了。”他睁开眼,握住在他肩膀上游走的小手。
李师师的脸微微一红,停下了动作。
“我给你盛饭。”
她转身,从炉子上端下饭菜。
一碗白米饭,一碗冒着热气的鸡汤,还有两碟清淡的小菜。
“你胃不好,太医说,要少食油腻。”
她将碗筷,轻轻放在木子于面前。
木子于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
味道很好。
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样用心做的饭菜了。
李师师就坐在他对面,也不吃饭,只是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里,没有崇拜,没有敬畏,只有纯粹的、属于妻子的爱恋。
仿佛他不是那个执掌天下兵马、杀伐决断的铁血元帅,只是她一个人的夫君。
“你也吃。”木子于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李师师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儿。
“嗯。”
她拿起碗筷,小口小口地吃着。
一顿饭,在沉默中进行。
却不尴尬,反而有一种岁月静好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