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深处。
    那熟悉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毛骧的身影出现在牢房外,对着起身的朱标恭敬行礼:“殿下,陛下有旨,请您出狱。”
    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朱标心中先是涌起一阵激动和如释重负。
    但随即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忙追问:“毛指挥使,父皇…父皇可曾提及释放我老师叶凡?”
    毛骧面无表情,只是缓缓摇了摇头:“陛下旨意中,只提及殿下您。”
    朱标眼中的光亮瞬间黯淡了几分,脸上掠过一丝失望和担忧。
    他沉默片刻,转身快步走到一直静坐在草席上的叶凡面前。
    叶凡似乎早已料到,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老师!”
    朱标的声音带着急切和保证,“您放心!学生既然出去了,就一定会想尽办法,恳求父皇,早日将您也释放出去!”
    “绝不会让您长久困于此地!”
    叶凡看着他眼中真挚的担忧,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他并不怀疑朱标的诚意,但他更清楚朱元璋的心思。
    他伸手拍了拍朱标的胳膊,压低声音,再次郑重嘱咐:“殿下有心了。”
    “不过,出去之后,切记我与你说的那些话!”
    “尤其是面见陛下之时,该如何说,如何做,万万不可忘记!”
    他的目光意味深长,着重强调了“如何说,如何做”。
    朱标立刻回想起叶凡关于“贬低求全”的教导,重重地点头,眼神变得坚定!
    “学生明白!定谨记老师教诲,绝不敢忘!”
    “嗯,去吧。”
    叶凡摆了摆手,神态轻松,仿佛只是送学生去参加一场普通的考试。
    朱标再次对叶凡郑重地行了一礼,这才转身,准备跟随毛骧离开。
    然而,他刚走出两步,却又停了下来。
    转身对着守候在牢外的狱卒和毛骧,脸上恢复了太子的威仪,语气严肃地吩咐道:
    “毛指挥使,还有你们几个,都给本宫听好了!”
    “叶先生在此期间,一应饮食起居,不得有丝毫怠慢克扣!”
    “每日需按上好标准供给,更要备些好酒好肉送来!”
    “若让本宫知道你们敢阳奉阴违……”
    他的目光扫过那几个狱卒,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休怪本宫不讲情面!!!”
    狱卒们吓得连忙躬身应诺:“小的不敢!殿下放心!”
    毛骧也微微躬身:“臣会督促。”
    朱标这才似乎稍稍安心,又回头看了叶凡一眼,眼神复杂。
    最终深吸一口气,跟着毛骧,大步走出了这间困了他许久的牢房。
    重见天日后。
    朱标却无暇感受这自由的空气。
    他一边快步跟着毛骧朝着宫内走去,一边急切地询问:
    “毛指挥使,我被禁足这些时日,朝中可有何大事发生?”
    毛骧略一沉吟,言简意赅地答道:“回殿下,确有一事。”
    “恩科考院修建中出现重大贪墨,主犯乃将作监副使马三刀。”
    “陛下震怒,已下旨由杨宪监斩,此刻…想必已在前往刑场的路上了。”
    “什么?!马三刀?杨宪监斩?!”
    朱标闻言,脸色骤然一变,失声惊呼!
    马三刀!
    是那两个儿子都战死沙场,父皇亲口许诺要为其养老的老臣!
    竟然是他?!
    而且……
    父皇竟然真的如此雷厉风行,直接就要开刀问斩!
    这一切,竟然与老师在狱中的分析和预料分毫不差!
    老师早已料到父皇会借此科举机会严厉执法,甚至可能拿勋贵老臣开刀,以儆效尤!
    而监斩官是杨宪!
    那个以酷烈闻名的刘伯温学生!
    老师更是再三嘱咐,要小心此人。
    其手段绝非表面那般简单!
    一股巨大的紧迫感瞬间攫住了朱标!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杨宪为了表现,为了立功,会如何急切地推动行刑!
    马三刀,必然会人头落地!!
    “不行!得快!”
    朱标心中狂呼,再也顾不得许多,对毛骧急声道:“毛指挥使,可知刑场设在何处?快带本宫去!”
    他不等毛骧回应,已然提起袍摆,朝着宫门外刑场的大致方向,急匆匆地奔跑起来!
    他必须赶在刀落下的之前赶到!
    必须阻止这场可能引发朝局更大震荡的杀戮!
    更要借此机会,向父皇展示一个不一样的朱标!
    毛骧看着太子殿下匆忙甚至有些慌乱的背影,眼神微动,并未多言,只是快步跟了上去。
    ……
    刑场之上,气氛肃杀。
    马三刀虽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脸上却并无太多惧色。
    反而梗着脖子,对着身边面无表情的杨宪叫嚣道:
    “杨宪!你小子别得意!”
    “老子有陛下亲赐的免死铁券!你敢砍老子的头?!”
    “陛下金口玉言,我看你这刀,砍不下来!”
    杨宪负手而立,闻言冷笑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哦?免死铁券?”
    “马副使,既然有如此护身符,何不请出来让本官和诸位都开开眼?”
    马三刀脸色一僵,随即变得有些讪讪,支吾了一下,竟硬着头皮道:“哼!老子…老子前些日子手头紧,暂时…暂时抵押出去换酒喝了!”
    “但老子那些过命的兄弟,肯定会帮老子赎回来的!你等着!”
    这话一出。
    不仅杨宪脸上露出极其讥讽的冷笑。
    连周围的一些军士都听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将御赐的免死金牌拿去换酒喝?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荒唐事!
    就在这时。
    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和喧哗声由远及近!
    以蓝玉为首的一群淮西勋贵将领,得知消息后,快马加鞭地赶到了刑场!
    他们直接策马冲开维持秩序的兵丁,来到这里。
    蓝玉翻身下马,指着杨宪的鼻子就骂:“杨宪!你好大的狗胆!”
    “马三刀是跟着上位刀山火海里滚出来的老兄弟!”
    “他的两个儿子都为国捐躯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动他?!”
    “赶紧给老子放人!”
    其他将领也纷纷怒骂:
    “就是!我们替陛下打天下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喝奶呢!”
    “快放人!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
    面对这群骄横跋扈的勋贵,杨宪却毫无惧色。
    他目光冷冽地扫视着蓝玉等人,声音陡然拔高,厉声道:
    “蓝玉!诸位侯爷、都督!”
    “你们是要公然抗旨吗?!”
    “本官奉的是陛下圣旨,依的是大明律法!”
    “马三刀贪墨恩科工程,罪证确凿,依律当斩!”
    “你们在此咆哮刑场,阻挠行刑,是想谋反不成?!”
    “谋反”二字,如同重锤,狠狠砸下!
    蓝玉等人虽然嚣张,却也深知这顶帽子的可怕分量!
    顿时被噎得一时语塞,脸色涨得通红,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再硬顶“抗旨”的罪名。
    “好!好!好你个杨宪!”
    蓝玉咬牙切齿,手指几乎要戳到杨宪脸上,“老子记住你了!你给我等着!”
    撂下狠话,蓝玉猛地转身,对身后众将吼道:“还愣着干什么?!”
    “赶紧去查!马三刀这***把铁券押给谁了?!”
    “不管花多少钱,立刻给老子赎回来!快!!”
    一群将领立刻慌慌张张地就要上马去找。
    恰在此时,朱标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刑场外。
    他刚好听到蓝玉最后的吼声,又看到这剑拔弩张的场面,心中顿时明了。
    蓝玉等人退回,看到朱标时,如同看到了救星!
    急忙上前,简单快速地说明了情况——
    马三刀蠢得把铁券押了换酒。
    他们正要去赎,但眼看行刑时辰将至,恐来不及。
    “……恳请太子殿下务必想办法拖延时间,并向陛下求情啊!”
    朱标闻言,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更是焦急万分。
    他立刻对蓝玉道:“永昌侯,你们速去赎回铁券!”
    “能多快就多快!”
    “这里……这里本宫先想办法周旋,也会立刻去求见父皇!”
    “谢殿下!”
    蓝玉等人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顾不上多礼,慌忙上马,朝着他们认为可能抵押的赌坊、酒肆方向狂奔而去。
    朱标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不远处脸色冰冷的杨宪,以及跪在那里兀自强撑的马三刀。
    当即不敢有丝毫耽搁,深吸一口气,转身也朝着皇宫方向快步奔去。
    时间,刻不容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