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看着台下这群平日里自视甚高的重臣们一个个被震得说不出话来的模样。
    心中那份得意和畅快简直难以言喻!
    他享受了片刻这寂静的震惊,才缓缓开口道:“如何?诸位爱卿,对此‘国债’之策,可有异议?”
    然而殿内,那石破天惊的“国债”之策所带来的震撼余波尚未平息。
    所有人都在沉默着。
    朱元璋看着台下依旧处于茫然与震惊中的重臣们,心中豪情万丈,当即下令:
    “既然没有异议,此事,便交由中书省总揽,户部、工部协同!”
    “给咱仔细斟酌,草拟出一份具体完善的章程来!”
    “国债如何发行,利息几何,如何兑换,如何确保信用,给咱都想清楚了!”
    “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李善长闻言,从极度的震惊中勉强回过神来。
    迁都?
    发行国债?
    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猛,完全打乱了他的节奏和谋划。
    尽管那国债之策精妙得让他心惊,但他内心深处对迁都北平依然充满了抵触和不安!
    那意味着,淮西集团经营多年的根基可能被动摇。
    他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再次出列,试图做最后的努力。
    他不敢直接反对迁都,只能迂回地试图拖延:“陛下圣明!”
    “国债之策,实乃旷古绝今之妙想,老臣佩服之至!”
    “然……然此策毕竟前所未有,具体施行起来,千头万绪,细节繁多,恐需从长计议,细细推演其可行性,以免……”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朱元璋毫不客气地打断了。
    朱元璋脸上的那丝得意和畅快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和肃穆。
    他缓缓从龙椅上站起身,目光如炬,扫视着殿内每一位大臣!
    声音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甚至可以说是神圣的决绝:
    “可行性?”
    “善长,咱今天叫你们来,不是来商量迁都可不可行!”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震响在殿宇之中:“迁都北平,此事,咱意已决!绝无更改!”
    “为何非要迁都?”
    他自问自答,每一个字都像是用铁水浇铸而成,重重砸在地上!
    “就因为咱要让后世子孙都记住!”
    “记住咱大明皇帝的骨头有多硬!”
    “记住这江山来得有多不易!”
    他猛地一挥手,仿佛要劈开眼前的虚空,掷地有声地吼出了那十个早已在他心中燃起熊熊烈火的字!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这,就是咱大明皇帝该有的样子!”
    “这,就是咱大明王朝该有的气魄!”
    “轰!”
    这十个字,比方才的“国债”更加具有冲击力,更加震撼人心!
    它无关权谋,无关利益,直指一个王朝的灵魂和气节!
    殿内所有大臣,无论是淮西勋贵还是浙东文臣,在这一刻,都被这股磅礴无比,铁血铮铮的气势所震慑、所感染!
    就连一直心存抗拒的李善长,也怔在了原地!
    嘴唇嗫嚅着,再也说不出任何反对的话来。
    在这种超越个人得失,关乎王朝尊严和国家气运的宣言面前,任何基于派系利益的反对都显得如此渺小和苍白!
    “臣等……遵旨!”
    以刘伯温为首,众臣心悦诚服地躬身领命!
    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肃穆和一丝被点燃的激情。
    朱元璋看着台下终于不再有异议的臣子们,胸膛剧烈起伏,脸上因激动而泛着红光。
    他细细回味着“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十个字,越品越觉得豪情万丈,热血沸腾!
    一个前所未有,刚毅铁血的大明王朝蓝图,在他心中愈发清晰。
    他猛地一拍御案,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开创一个时代的决绝:“对!就是这样!”
    “咱要打造的,就是一个铁骨铮铮的大明朝!”
    “从咱开始,往后世世代代,都给咱记住了——”
    “不和亲!不纳贡!不赔款!不割地!!”
    “凡我大明君王,皆有死社稷之志!”
    “凡我大明国土,寸步不让!!”
    武英殿内,激昂的铁血誓言余音渐散。
    众臣怀着各异的心思,躬身退出了大殿。
    朱元璋脸上的振奋之色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冷静和警惕。
    他目光转向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侧的毛骧,声音低沉而冰冷:“二虎。”
    “臣在。”
    “刚才殿内所有人的反应,都给咱记下了。”
    “尤其是李善长、胡惟庸,还有那几个淮西籍的尚书。”
    朱元璋的眼神锐利如鹰,“国债一事,关乎迁都大计,更关乎国本!”
    “他们若是不想迁都,必定会想方设法在其中动手脚,或是拖延,或是暗中阻挠。”
    “给咱派人,盯紧他们!”
    “尤其是中书省拟定章程的过程,有任何异常,立刻报咱!”
    “臣明白!”毛骧心头一凛,立刻领命。
    他知道,陛下这是要动用锦衣卫的力量,确保这项石破天惊的国策能够顺利推行。
    他无声地退下,迅速去安排人手。
    ……
    另一边,退朝的官员们三三两两地走向中书省值房。
    气氛沉默而微妙,每个人都在消化着今日武英殿上那接连不断的巨大冲击。
    李善长走在最前面,脸色凝重如水,再无半分往日百官之首的从容。
    迁都!
    国债!
    天子守国门!
    每一件事都足以震动朝野,更何况是三件事同时砸下来!
    他身为丞相,比旁人更能感受到这其中蕴含的巨大变革和风险。
    国债之策固然精妙绝伦,堪称奇谋。
    但迁都北平……
    这绝非仅仅是一座都城的迁移那么简单!
    这意味政治中心的北移,意味着他们这些根基多在江淮、江南的官员和勋贵集团,将面临权力和影响力的巨大削弱!
    陛下此举,名为守国门,实为…削藩镇、收权柄啊!
    他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等到胡惟庸快步跟上来,与之并肩而行。
    左右官员见状,识趣地稍稍拉开了距离。
    李善长目不斜视,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惟庸,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胡惟庸脸上早已收起了在殿内的震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思量。
    他微微侧头,声音同样低沉而清晰:“恩师,学生以为,国债之策,确是解决钱粮的绝妙良方,学生亦佩服不已。”
    “然则……迁都之事,恐怕其意并非仅仅在于‘天子守国门’这般简单。”
    “学生斗胆妄测,陛下更深层的用意,怕是欲借此迁都之举,行那釜底抽薪之策,将淮西勋贵们逐渐剥离权力中枢,使其远离故土根基,最终…架空其权!”
    李善长脚步微微一顿,眼中掠过一丝寒芒。
    随即恢复如常,轻轻颔首,并未直接回应,反而意味深长地反问了一句:
    “你看得很透。”
    “那你觉得,如今之计,我等…该当如何?”
    胡惟庸闻言,心中一紧!
    这是恩师在试探他的立场和智慧了。
    他略一沉吟,谨慎地低声道:“恩师,陛下此举虽是阳谋,但势不可挡。”
    “强行劝阻,恐招圣怒。”
    “依学生浅见,是否可暗中……”
    他后面的话没说。
    但意思很明显。
    是否可以在拟定章程时做些手脚,让其推行困难,或是在淮西勋贵中煽动情绪?
    然而,李善长却突然轻笑一声,打断了他,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淡然。
    甚至带着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轻松。
    “如何做?”
    “陛下不是已经明旨交代了吗?”
    “让我中书省会同刘伯温等人,好好完善这国债与迁都的章程便是。”
    “我等身为臣子,自当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将此事办得漂漂亮亮。”
    “至于其他…呵呵,那可就不是咱们中书省该管,也能管得了的了。”
    说完,他竟不再多看胡惟庸一眼,仿佛真的只是一心奉旨办事般,朗声笑了笑,加快步伐,朝着中书省值房大步走去。
    胡惟庸猛地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李善长远去的背影。
    恩师这话……
    是什么意思?
    明明看出了陛下的削权之意,为何却说要“竭尽全力”、“办得漂漂亮亮”?
    还说什么“不是中书省该管”?
    他站在原地,眉头紧锁,脑中飞速旋转,反复咀嚼着李善长那看似平淡却暗藏机锋的话语。
    忽然间,他眼中猛地一亮!
    仿佛一道闪电划破迷雾!
    是了!
    陛下此举,首要目标是那些手握重兵,桀骜不驯的淮西勋贵武将!
    是要削弱他们的势力!
    而中书省,说到底,是文官系统。
    迁都固然也对文官有影响。
    但远不及对淮西勋贵的冲击来得直接和猛烈!
    李善长那句“不是咱们中书省该管”,其深意是,最该着急、最该跳出来反对的,不是我们这些文官。
    而是那些…淮西勋贵!!!
    我们何必冲在前面当陛下的靶子?
    而那句“好好完善章程”,其真正用意是——
    我们非但不阻挠,反而要表现得积极配合。
    甚至可以“不经意”地将迁都的消息和可能带来的影响,更快更详细地“透露”给那些消息相对闭塞,政治嗅觉可能没那么灵敏的淮西将领们!
    比如蓝玉、常茂他们……
    到时候,自然会有那些脾气火爆,依仗军功的莽夫去陛下面前闹事、劝阻!
    如此一来。
    陛下震怒。
    只会进一步加剧与淮西武将集团的矛盾。
    而他们中书省,反而能置身事外,甚至…坐收渔利!
    想通了此节,胡惟庸只觉得豁然开朗,背上却惊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姜还是老的辣!
    恩师这一步,以退为进,祸水东引,简直是高明至极!
    他脸上不禁也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心领神会的笑容。
    整理了一下衣袍,不再有丝毫犹豫,大步流星地朝着中书省值房走去。
    接下来的戏,可得好好配合恩师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