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个清越的声音似山涧清泉般流淌而来,明明不高亢,却奇异地压过了满堂喧哗:“要贫僧说,不如魏施主亲自称量称量——如何?”
这声音响起时,众人只觉心头似有甘霖拂过,原本躁动的情绪莫名平复,就连空地禅师眉宇间刚升起的火气也悄然消散。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向堂前庭院——
但见一位年轻僧人静立庭前。
他身披月白僧衣,纤尘不染,眉心一点朱砂痣更是殷红如血,衬得他本就清俊的容颜更添几分超脱尘世的圣洁。
“这……这……这位怕就是大无相寺的那位了因佛子了吧。”人群中有人失声惊呼。
“除了这位,谁还有这般风采!”
看到眼前僧人这超脱尘世的样子,众人心头不约而同浮现玄机阁那句评语——雪衣无尘,神秀无双!
待初见的惊艳稍褪,人们才注意到他身后的阵仗。
一位手持九环金锡禅杖的老僧静立其后,那禅杖在雪光映照下流转着淡淡金辉,老僧双目半阖却隐有精光内蕴,显然修为极高。
更后方肃立着四位中年和尚,个个太阳穴高高隆起,眼神开阖间精光四射,分明都是修为精深的之辈。
这般阵势,令在场所有江湖客都不由屏息。
而魏涯与大无相寺众僧的反应,更是将这份威仪衬得淋漓尽致。
就在了因现身的刹那,这些人几乎同时离座而起,步履匆匆穿过厅堂,疾行至庭院之中。
“弟子空地,恭迎佛子法驾。”
“俗家弟子魏涯,恭迎佛子法驾。”
“……”
空地等人与与魏涯几乎是同时躬身行礼,大无相寺弟子双手合十深深一揖,姿态谦卑至极。
魏涯抱拳行礼时更是将花白的头颅深深低垂,连腰背都弯成了恭敬的弧度。
了因目光淡淡扫过全场,那双清澈如琉璃的眸子所及之处,众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连吞咽口水都小心翼翼。
这位可是大无相寺的佛子,未来极可能执掌一院的首座,在场谁人不知其分量。
魏涯虽年过花甲,但此刻不也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佛子请。”魏涯侧身让出通路,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敬畏。
了因微微颔首,月白僧衣所过之处,那些平日里桀骜不驯的江湖中人此刻也都下意识的垂首。
空应长老紧随其后,其余僧人更是整齐列队跟在三丈开外,竟是无人敢与了因并肩而行。
这般威势让在场江湖客暗自咂舌,几个年轻弟子更是紧张得额头见汗。
只见魏涯行至厅堂主位前,竟是亲自以袖拂拭檀木座椅,而后退开两步,躬身相请:“还请佛子在此歇足。”
了因并未推辞,径自落座,月白僧衣在深色座椅上铺展如莲,那姿态自然得仿佛本就该如此。
待他坐定,却未开口,只是转眸看向身旁的魏涯——方才这位老江湖下意识地坐在了并排的副位上。
四目相对的刹那,魏涯只觉得周身血液骤然凝滞。
那目光并不凌厉,也不含半分威吓,只是这般平静地注视着,却让他从指尖到眉心都泛起刺骨的寒意。
无形的威压如潮水般漫涌而来,魏涯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脸上刚挤出的笑容渐渐僵硬,这位在江湖上摸爬滚打数十年的老江湖,感到自己像是被浸入冰泉,额角渗出细密冷汗。
“在下风云堂内门长老魏涯,见过了因佛子!”
终于,在越来越沉重的压力下,魏涯再也坚持不住,慌忙起身,对着了因深深一揖。
他一边说着,一边借着起身的势头,悄悄用脚尖勾住檀木座椅的一条腿,不动声色地向后挪动了半尺有余,使原本与了因平齐的座位,此刻明显落后于主位。
这个细微的动作做得极其隐蔽,却又恰到好处地落在众人眼中,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地位的差距。
空地和尚静坐一侧,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讥诮——风云堂长老?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大无相寺佛子面前摆谱?
其他江湖客们心思也是各有不同。
有人暗自摇头:魏涯虽贵为风云堂内门长老,却未免太不识相。
须知眼前这位乃是南荒大无相寺十八佛子之一,其尊崇地位,便是比起一流宗门的执法长老犹有过之。
区区一个内门长老,也配与佛子平起平坐?
若这位当真以佛子仪驾亲临风云堂,怕是连那几位副堂主都要开中门相迎。
如今竟想在此倚老卖老,结果如何?
不过一个眼神,便不得不挪座退让,简直将风云堂的颜面都丢尽了。
而堂中那些年轻弟子目睹此景,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有人妒火中烧,有人艳羡难耐,更有人恨不得取而代之。
那可是大无相寺的佛子啊!
年纪轻轻,便已站在江湖顶端,受万人敬仰。
若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拥有这般威仪,让风云堂的长老也在自己面前低头,那该是何等风光!
就在这时,曹正问亲自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茗,快步上前,双手稳稳地托着茶盘,来到了因面前。
他深深一躬,几乎将腰弯成了九十度:“佛子,请用茶!”
了因并未立即去接,目光在曹正问惶恐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曹正问保持着躬身献茶的姿势,一动不敢动,额角隐隐见汗。
厅堂内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杯茶上。
片刻,了因才伸出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接过了茶杯。
他接茶的动作行云流水,与曹正问僵硬的姿态形成云泥之别。
曹正问如蒙大赦,暗暗松了口气,连忙后退几步,垂首恭立在了一旁,却不敢再坐下。
了因指尖拈着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在水面的茶叶,他并未立即饮用,只是静静地看着茶汤,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整个厅堂落针可闻,唯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以及了因手中杯盖与杯沿轻碰发出的细微脆响。
这短暂的沉默,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终于,了因将茶杯移至唇边,浅浅地抿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