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顿时哑然。
公孙劫确实很有名气。
作为荀子高徒,人脉极广。
当初公孙劫被囚于邯郸,各国名士纷纷出言相助。更有甚者是亲自入赵,指着赵迁鼻子痛斥。
彼时当然有人想杀了公孙劫。
可就没人敢动这个手。
秦始皇依旧没有立刻答应,这事牵扯甚多,关乎到很多人的利益和秦国未来,所以必须得要慎重!
“那阿劫后续有何想法?”
“首先就是修书、撰史。”
“修书?”
“正是。”公孙劫自信浅笑,“吾师曾与我说过,孔子晚年时退修诗书。整理出《诗》、《书》、《礼》、《乐》、《易》和《春秋》。相传上古诗颂有三千余篇,经其删减后就留下三百多。”
这事还真是孔子也干了!
孔子本意是删去重复、存其精要,借此化作教材。可他的私学却逐渐成为当时显学,孔子所著六经受众极广,间接导致很多诗颂失传。
公孙劫逐渐阐述自身想法。
大一统的国家,必须统一思想。
秦国以法为教,以吏为师。
汉武帝时期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历朝历代,都有类似的手段。
“修书求实,再以百家为基础,以窥万物本源,是谓源学。”公孙劫狡黠一笑,“当然,也可借此删去些不利于统一的内容。话语权,终究是在秦国手上。”
“至于撰史,乃是同样的道理。正所谓堵不如疏,与其任由民间揣测胡言,倒不如修正史,以正本清源广而告之。撰史自当要以真实为准,但却要懂得避重就轻。有些事要详写,有些事则可一笔带过。三代之后,这就是真实的历史。”
“就以商纣为例,子贡就曾怀疑有部分罪名是强加上去的。孟子虽批纣王为独夫,却认为其有善治遗风。吾师也曾言:故凡言桀纣之事者,吾不敢尽信也。”
就如很多人说的那样。
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后朝修前朝的历史,很难客观。
但这却很必要。
就以诸侯来说,在他们视角内,秦国绝对就是虎狼暴秦。可现在已是过去式,这些史书必然要被控制。
历史上秦国的选择就是焚书,将不利于统治的书籍统统烧了。只留下孤本,藏在御史府内。结果等项羽攻进咸阳后,又一把火将这些孤本全烧完……
如此,就出现了断代。
也为后世留下诸多未解之谜。
与其焚书,倒不如修史。
“朕都明白了。”
“阿劫,你也费心了。”
“这是我的本职工作。”公孙劫遥望远处,轻声道:“同样,也是我的志向。”
秦始皇轻轻点头。
两人觥筹交错,对饮赏月。
也不知喝到什么时辰。
公孙劫在人搀扶下,前往终南宫休息。而秦始皇则站在章台宫门口,看着半轮明月。
这片江山社稷实在是太美了。
美到让人迷恋!
……
次日。
公孙劫自终南宫醒来。
此刻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
早就等候的婢女们帮着洗漱更衣。
朝会廷议可还未结束。
有很多事都还未敲定下来。
这几天公孙劫是都将在终南宫留宿,按规矩是肯定不行的。公孙劫就算是丞相,这也是外臣。深宫禁苑,肯定不容外臣留宿。只是秦始皇破格准许,公孙劫也无所谓。
秦国的主体框架已经敲定。
依旧是坚定的走着郡县制。
以后是海内郡县,海外分封。
在这个框架内,还要不断填充。百官们也都很疲惫,像王绾直接在嘴里含有参片硬抗。
也许是知道自己所提封建犯了忌讳,也或许是有隗状这一前车之鉴,王绾后面老实了很多。
所提的很多事都很实际。
比如各县学室要扩大招生。
由地方三老推举,多招些【史学童】。他们能成为法吏,也是重建贵族体系的关键。通过此法拉拢地方豪强,用以推行秦国法治。
还有就是要令黔首自实田,编户齐民后得知晓各家各户有多少田。县内有多少奴隶,有多少庸耕者,有多少牛马牲畜……这些都必须登记造册,在今年【上计】时上呈。
上计是秦国对封疆大吏的政绩考核,每年都需要上呈。秉持末尾淘汰制,最者赏、殿者罚!
秦国现在还是农业国。
最关心的肯定是田亩粮食。
他们需要知晓地方究竟有多少田,而且要使黔首实田。
冯去疾还特地提到关内,就有诸多隐田。闾右暗自开垦隐田,税田随便耕作,隐田则是精耕细作。
对秦国来说,这就是偷税漏税。
必须得要重拳出击!
不登记造册的,统统没收!
李斯则是谏言,认为秦国目前田赋过高。现在秦已兼并天下,正好能减免田赋,以彰显秦德。秦国既然是以六为吉数,那就从十税一更为十二税一。
这事自然得到准许。
升任为治粟内史的蒙武,则认为秦国需要削减口赋。同样以六为吉数,修改年龄为6-12的儿童,每人每年收24钱。相较于之前的要求,少了很多。
蒙武认为这些年来大战不休,各国人口皆是受损严重。通过削减口赋,也能鼓励生育,恢复生产。
此事也同样被批准。
少府赵亥也没闲着,认为要收诸侯货币,强制推行秦国的圆形方孔铜钱。以后黄金为上币,铜钱为下币。每枚铜钱就重半两,也就是民间所称的半两钱。
半两钱并非统一后才有。
只是目前要列为法定货币。
取代各个诸侯国的旧有货币。
比如楚国的蚁鼻钱,燕国的明化钱,还有极其复杂各种形制的布币、刀币、白银黄金……
现在是全都统一为半两钱!
并且是强制推行!
所有人都知道,秦始皇开创了个新的大一统时代。他们需要在框架内不断填充,要打造出个真正的盛世。
廷臣们出谋划策,各自献言。
足足持续了五天时间。
每日都是唇枪舌剑,热闹的很。公孙劫则消停了些,静静看着他们表演。只是偶尔出言,帮着把事敲定下来。
“右丞相,可还有要补充的?”
秦始皇目光落在他身上。
现在的他很是疲惫。
见公孙劫这几天都默不作声,就揣测他是否还在执着于学宫和源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