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的叩拜声经久不息。
沈逸南没有打扰这些劫后余生的百姓宣泄他们的敬畏与感激,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直到所有人都叩拜完毕,才让那老人家起身回话。
“老人家,此县名为何?距离南乐城还有多远?”
老人家抹了把脸上的泪,恭敬地回道:“回禀将军,此地乃是安丰县,隶属南州管辖,从这里到南乐城,若是官道通畅,快马加鞭也还需半日的路程。”
最快也得半日......
沈逸南眉头紧锁。
安丰县距离南乐城并不算近,却已经受灾至此,上游河堤决口之事,恐怕已是板上钉钉。
他看了一眼山坡上那些衣衫褴褛、神情惶惶的百姓,沉声问道:“县中可还有能够安身的处所?这么多人聚在此处,风餐露宿,恐怕会生病,还有,知县可还在?”
“有,有!”老人家连忙点头,“县东地势最高处,有一座山神庙,庙宇还算结实,应当能容纳下所有人暂时避一避,知县他...”
老人家哽咽了一瞬:“知县他...他在洪灾来临时,为了救人,被洪水冲走了。”
沈逸南闻言沉默了一瞬,片刻后才道:“你立刻组织人手,将老弱妇孺先转移过去,我的人会从旁协助。”
“是,是!小老儿这就去办!”
有了主心骨,幸存的百姓们不再像无头苍蝇一般,他们在老人家和护卫们的组织下,互相搀扶着,开始朝着那座山神庙转移。
沈逸南交代完事务,便再也按捺不住,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回了山坡上。
沈临渊和沈安砚正一左一右地守在妙妙身边,像两尊小门神。
见父亲过来,沈临渊立刻紧张地站了起来,声音压得极低:“爹,妙妙还没醒,身上还是有点凉。”
沈逸南走上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女儿的额头。
入手是一片冰凉,那张总是红扑扑的苹果小脸,此刻白得几乎透明,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青色的阴影。
她睡得很沉,小小的胸膛只有微弱的起伏,若不是鼻翼间还有着平稳的呼吸,几乎要让人以为她......
沈逸南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半干的外袍,不由分说地将怀里的小人儿又裹了一层,然后将她连带着披风一起,小心翼翼地抱进了自己怀里。
怀里的身子小小的,软软的,却轻得好似没有重量。
沈逸南抱着她,只觉得自己的手臂都在发抖。
“爹......”沈临渊看着父亲泛红的眼眶,心里也不是滋味。他张了张嘴,那股堵在喉咙口的无力感再次涌了上来,“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才四岁啊.....”
这天大的担子,怎么就落在了他这么小的妹妹身上?
“这不是你的错。”沈逸南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抬起另一只手,重重地按在沈临渊的肩膀上,“我们是她的家人,我们能做的,就是守着她,护着她。”
沈安砚默默地走到父亲身边,伸出小手,轻轻拉住了妙妙从披风里滑出来的一只小手。
那小手冰凉,沈安砚便用自己的两只手把它捂住,放在嘴边,哈着热气,试图用自己微不足道的体温,去温暖她。
......
安丰县的山神庙里,挤满了幸存的百姓。
庙不大,许多人只能靠墙坐着,但头顶有瓦片遮蔽,身下有干燥的地面,这在此时,已是天大的幸事。
人们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着,而谈论的中心,无一例外,都是那位救了他们所有人的福瑞郡主。
“你们说,福瑞郡主真是天上的小菩萨下凡吗?”
“那还有假?你没看见吗?那水退得有多快!跟龙王爷吸水似的,除了神仙,谁有这本事?”
“是啊是啊,还有那雨,说停就停了!我活了五十多年,就没见过这种阵仗!”
“郡主为了救我们,肯定耗费了不少仙力,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感激、崇拜、担忧......种种情绪在人群中发酵。
福瑞郡主,这个原本只存在于传闻中的名号,在这一刻,于这群劫后余生的百姓心中,化作了真实不虚的信仰。
庙宇的角落里,沈逸南将妙妙安置在用干草和衣物铺成的简易床铺上,掖好了被角。
他们行了一晚上路,又救了不少人,此刻也是力竭,准备在山神庙里休息一会儿再继续前往南乐城。
他叫来一名最得力的护卫。
“李莽,你挑一匹最快的马,即刻返回京城,将此间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禀报给陛下。记住,尤其是郡主的情况,一个字都不能漏!”
“是,侯爷!”李莽领命,没有丝毫迟疑,转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安排好一切,沈逸南才重新回到妙妙身边坐下。
庙里升起了几堆篝火,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疲惫而坚毅的脸庞。
沈临渊和沈安砚靠在他身边,都已经累得睡着了。
沈逸南伸出手,轻轻握住妙妙冰凉的小手,将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他看着女儿沉睡的睡颜,心中百感交集。
有为她那通天彻地之能的骄傲,有对她舍身救人的欣慰,但更多的,是如山一般沉重的担忧与心疼。
她本该是在父母膝下撒娇玩闹的年纪,却要承担起拯救万民的重任。
这究竟是福,还是劫?
沈逸南不知道。
他只知道,无论前路如何,他这个做父亲的,会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她挡住一切风雨。
哪怕是逆天而行,也在所不惜。
夜深了,庙外的风雨声不知何时已经彻底停歇。
庙内,劫后余生的百姓们在疲惫中沉沉睡去,平稳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沈逸南抱着怀中小小的女儿,看着身边两个已经褪去青涩的儿子,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