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若凝温柔的声音,像是给这间热闹非凡的厅堂按下了一个暂停键。
前一刻还因为薛祯吃瘪而笑得东倒西歪的沈临渊,此刻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猛地坐直了身子,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母亲。
“娘,您说什么?您要带妙妙进宫?您真让她去啊?”
沈逸南也放下了茶杯,那张刚刚还舒展着笑意的脸庞,此刻紧紧绷着,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沉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商量的决断:“不行。”
这位在战场上杀伐果断、说一不二的定远侯,在面对自己这个才到膝盖高的女儿时,第一次露出了如此严肃的神情。
“这简直是胡来。”他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厅中投下一片阴影,“妙妙,你听爹爹说,南方那不是踏青,更不是去玩闹的地方。”
“若是真的发生洪灾,到处都是冲垮的房屋,汹涌的泥水,还有......”
他顿住了,那些更可怕的词汇,他实在不忍心对着一个四岁的孩子说出口。
他打过仗,见过尸山血海,也曾奉命去灾区赈灾,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天灾过后的景象,是何等地狱。
当初在南疆的时候妙妙并没有正面上过战场,后面战场也是收拾好了,才叫渊儿去林子里找妙妙。
就是不想让妙妙瞧见战场上的血腥画面。
可天灾不同,场面无法控制也无法预料.....
让他的妙妙去那种地方?这怎么行?
“爹说得对。”
沈临渊也跟着站了起来,他收起了所有玩世不恭的表情,走到妙妙身边蹲下,试图用最温和的语气劝说:“妙妙,二哥知道你厉害,可那洪水不是大老虎,它没有脑子,不会听你的话。”
“它会卷走所有东西,很危险的,我们不去,好不好?”
妙妙被爹爹和二哥一左一右地围着,两个人都用一种“你还是个宝宝你不懂”的表情看着她,这让小家伙很不高兴。
她的小嘴撅得老高,气呼呼地跺了跺脚。
“妙妙不是去玩。”她仰着小脸,大声反驳,“妙妙是去吃掉坏东西,妙妙是福瑞郡主,要去救人的!”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那双乌黑的大眼睛里,没有半分孩童的怯懦,只有一种纯粹而执拗的认真。
“你这孩子......”沈逸南一时语塞,又急又气,却又拿这个油盐不进的女儿没办法。
就在这气氛僵持不下的时候,萧若凝缓缓走上前来。
她先是安抚地拍了拍丈夫的手臂,然后才弯下腰,视线与妙妙齐平。
“靖远,渊儿,你们先别急。”她柔声开口,目光却温和而有力地扫过父子二人,“你们都忘了国师的话了吗?”
国师。
这两个字一出,沈逸南和沈临渊的神情都微微一动。
萧若凝继续往下说,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国师曾言,妙妙的能力与她的心性相辅相成。她如今心存善念,想要去拯救百姓,这正是她善心萌发的最好时机。”
“我们身为她最亲近的家人,若是此刻强行阻拦,拂逆她的心意,万一......万一因此让她觉得行善是错的,那才是将她推向了另一条我们谁也不想看见的路上啊。”
“我们应当相信她。”
“妙妙说她可以,那我们就该支持她。”
萧若凝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沈逸南的心上。
是啊,国师的话言犹在耳。
他们要做的,是引导,而不是禁锢。
一个拥有毁天灭地能力的孩子,若是被压抑了善念,那后果......他不敢想。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内心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他,让一个四岁的孩子去灾区是疯了。
可情感和对妻子的信任,以及那份对国师之言的敬畏,却又让他动摇。
他低头,看着女儿那双纯粹执拗的眼睛,那里面闪烁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光芒。
良久,他终于像是泄了气一般,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好......”沈逸南的声音沙哑,带着几分妥协的无奈,“要去可以,爹爹陪你一起去。”
“万一那洪水真敢欺负我闺女,爹爹就带兵把它给堵回去!”
他这话虽然说得豪迈,但谁都听得出里面的浓浓担忧。
“我也去!”沈临渊想都没想,立刻跳了起来,“多个人多份力,我得去保护我妹妹!”
一直沉默不语的沈安砚,默默地走到了妙妙的另一边,伸出小手,紧紧地牵住了妹妹的手。
他什么也没说,但这个动作,已经表明了他的全部立场。
“大哥也......”沈煜尘刚起了个话头,想要说些什么。
“哎,大哥你就别凑热闹了。”沈临渊一把揽住他的肩膀,把他往后拉了拉,“你马上就要下场参加春闱了,这才是你的头等大事。”
“你就安安心心在京城备考,等我们回来,正好赶上给你这个新科状元郎游街喝彩呢。”
萧若凝也笑着点头:“是啊,煜尘,你安心读书。我留在京城陪你,也方便随时接应他们。”
一家人,就这么三言两语,将这件足以震动整个大燕的疯狂决定给定了下来。
沈逸南看着身边这一群人,大的小的,没有一个退缩。
他豪气顿生,大手一挥:“好!不愧是我沈逸南的种!”
他转头看向萧若凝,眼中有歉意,也有托付:“芙芙,家里就交给你和煜尘了。”
萧若凝温柔颔首:“你们放心去,万事小心。”
一切商定,沈逸南再无犹豫,他抱起妙妙,将她稳稳地放在自己的臂弯里。
“走,我们这就进宫面圣!”
......
养心殿。
嘉平帝听完沈逸南一家的来意,整个人都懵了。
他捏着眉心,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最近熬夜批奏折,出现了幻听。
“你......你们说什么?”他掏了掏耳朵,难以置信地看着殿下站着的这一大家子:“妙妙要去南方治水患?”
沈逸南躬身,不卑不亢:“回陛下,正是。”
“臣与临渊、安砚会随行保护,定保郡主万无一失。”
“胡闹!”嘉平帝终于反应过来,猛地一拍御案,发出巨大的声响。
“简直是胡闹!沈逸南,你也是跟着一起疯了吗?南方即将大涝,洪水猛于虎,那是战场,不是你们家后花园!万一......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他气得在殿内来回踱步,龙袍的下摆扫起阵阵劲风。
“妙妙不是去玩的,妙妙是去帮忙的!”妙妙软乎乎的小奶音里满是坚定和无畏:“妙妙是福星,福星就是要保护大家的呀。”
这番话,让嘉平帝满腔的怒火瞬间被浇熄了大半。
他停下脚步,看着那个小小的、却异常坚定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
他想起了国师的话,想起了她御使猛虎的场景,想起了那份被她“抢”走的功劳......
或许,她真的可以?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殿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帝王的最终决断。
许久,嘉平帝长叹一声,重新走回龙椅坐下,脸上满是疲惫与挣扎。
“罢了......”他摆了摆手,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朕准了。”
他从御案上拿起一枚纯金打造、刻着龙纹的令牌,递给旁边的赵忠:“持此金牌,如朕亲临,沿途所有关卡驻军,皆要听你调遣。”
赵忠连忙躬身接过,小心翼翼地捧着金牌,送到沈逸南面前。
嘉平帝的视线最终落在妙妙身上,语气里是掩不住的担忧和郑重。
“妙妙,你跟舅舅保证。”
“你们所有人,都必须给朕......完完整整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