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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纪元 第八十三章:言初

    那崩塌声,起先细碎,像是顽童在远处拆解积木,零零落落的。可没过多久,便连成了片,闷雷似的,从四面八方的黑暗深处滚过来,震得脚下(头顶?)这倒悬的树根“地面”都跟着发颤。碎石子儿、朽木屑,簌簌地往下掉,落进下方无底的黑暗里,连个回声都听不见。

    这片由失败世界残骸堆砌的“倒悬林”,本就是勉强维持的平衡,如今核心处那“无暇”出了这等惊天变故,像是抽掉了承重的主梁,整个空间,都开始摇摇欲坠了。

    言今靠着冰冷的树根,右臂的灼痛一阵阵往心里钻,左手掌心那点残留的冰冷与悸动,却奇异地让他混乱的心绪定了定。他抬眼,望向那悬浮在半空、陷入奇异平静的苍白身影。

    它——或者说,“她”——依旧保持着“无暇”那非人的轮廓,通体苍白,内部暗红光络缓慢流淌。但眼中那两点猩红,此刻却被密密麻麻的蓝色裂纹彻底覆盖、占据,不再散发出抹除一切的威压,反而像两块蒙了尘的、碎裂的红色玻璃,透着一种茫然的、内敛的光晕。那只手腕上的淡蓝纹路,颜色似乎深了些许,如同真正的血脉,在苍白的“皮肤”下微微搏动。

    三种截然不同的力量——“无暇”冰冷的抹除本质,辛言狂暴的“噪音”,以及言今灌注进去的、带着温度的“真实”记忆——并未分出胜负,而是以一种极其脆弱、前所未见的方式,暂时胶着、融合在了一处。

    青衣匠人瘫坐在不远处,眼神空洞,嘴里依旧无意识地念叨着“错了”、“污染了”,像是魂魄都被抽走了大半。他的“完美造物”变成了这般不伦不类的模样,这打击,远比杀了他还难受。

    言今没空理会他。他挣扎着站起身,踉跄着走到那悬浮的身影前。离得近了,更能感受到那种诡异的平静下,潜藏着的、极不稳定的暗流。仿佛一个不慎,这脆弱的平衡就会被打破,引发更可怕的后果。

    他深吸一口气,尝试着,再次低声呼唤:“辛言?”

    那身影微微一颤。眼中覆盖的蓝色裂纹光芒流转,一个混杂着辛言声线、却又带着非人空灵与一丝“噪音”尖锐特质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不再是直接传入脑海,而是真实地回荡在空气中:

    “……言……今……?”

    这声音,让言今心头一酸,又猛地一紧。是她,又不全是。

    “是我。”他应道,声音干涩,“你……怎么样?”

    那身影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努力整合混乱的思绪。“……吵……安静了些……冷……又好像……有点暖……”它(她)抬起那只带着蓝纹的手,茫然地看着,“这是……我的手?还是……它的?”

    言今看着它(她)那模糊不清、介于人与非人之间的面容,看着那碎裂猩红与蓝色裂纹交织的“眼睛”,心中那股酸涩更重了。辛言的意识还在,甚至因为融合了“无暇”的部分特性,似乎变得更清晰、更能表达,可她也确确实实,不再是原来那个辛言了。

    “是我们……共同的。”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共同的……”它(她)重复着,那空灵尖锐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奇异的、仿佛在学习般的困惑。它(她)的目光(如果那还能称之为目光的话)落在言今焦黑的右臂上,“你……伤了。”

    “不碍事。”言今摇摇头,强忍着痛楚,“这里要塌了,我们得离开。”

    “离开……”它(她)环顾四周,那崩塌声愈发密集,远处一些倒悬的建筑已经开始解体,化作碎石断木,坠入深渊。“去哪里?”

    言今语塞。他也不知道。这塔层层诡异,步步杀机,哪里才是出路?

    就在这时,它(她)——或许该称之为“言初”?这新生、怪异、却又带着辛言魂魄的存在——忽然抬手指向一个方向。那方向,并非他们来时的路,而是倒悬林更深处,一片尤其黑暗、仿佛连那浑浊的“天空”微光都彻底吞噬的区域。

    “那里……”言初的声音带着不确定,“好像……有什么在……叫我。”

    叫它(她)?是残留的“无暇”本能?还是辛言融合后新生的感知?

    言今来不及细想。身后的崩塌已然逼近,一根巨大的、承载着半座倒悬城楼的树根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轰然砸落,激起漫天烟尘。

    没有选择了。

    “走!”言今咬牙,也顾不上那青衣匠人了,伸手想去拉言初,却发现自己不知该如何触碰这具非人的躯壳。

    言初却主动飘近了些,它(她)那苍白的手臂,轻轻搭上了言今未受伤的左臂。触感冰凉,却不再带有那抹除一切的恐怖力量,反而有一种……奇异的稳定感。

    “我……带你。”言初说着,那空灵的声音似乎顺畅了些许。

    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托住了言今,他只觉得身子一轻,竟被言初带着,离地悬浮起来,向着她所指的那片黑暗区域,平稳而迅速地飞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下方的崩塌景象飞速后退。言今看着身旁这熟悉又陌生的存在,看着她(他?)那苍白侧脸上,蓝色裂纹与残留猩红交织成的、诡异却又透着某种新生脆弱的“面容”,心中百感交集。

    辛言以这样一种方式“活”了下来。

    可前路,是更深沉的黑暗,与更加未知的凶险。

    这新生的“言初”,究竟是希望,还是另一种形态的绝望?

    他紧紧握着怀中那本依旧温热的土黄册子,仿佛那是这颠倒错乱的世界里,唯一的凭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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