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歇。”许清朗取出烟,自己嘴里咬了一根,又递给周泽一根。
虽说年三十不休息,年后休息有些奇怪,
但作为一个有着二十几套房的男人,
确实有任性的资本。
“知道鬼抬轿么?”周泽问道,昨晚的事儿,他记忆犹新,但他没有急着去做什么,只是回家躺入自己的冰柜里睡觉。
人,确实是周泽自己救回来的,如果有什么问题,周泽也不想去管。
他只是小心翼翼、严肃活泼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平日里若是有一些遇到的事儿,能顺手为之就顺手为之,但不会真的去强求什么。
哪怕那个穿着百合裙的小姑娘真的有什么问题,那也不再是归周泽去管了。
“鬼抬轿?”许清朗愣了一下,笑道:“呵呵,年三十儿晚上多吧,据说大家过年时烧经,烧纸钱,那些鬼手头也都有了余钱,打车也舍得了。”
许清朗继续胡说八道着,然后打了个呵欠,“话说,你这书店怎么门还没开?”
“等晚上再开。”
“行,任性。”许清朗拿出手机,瞥了两眼,“要不咱下午去看电影吧?”
场面,
瞬间进入了尴尬的沉默。
“不去。”周泽拒绝。
“看,真不给面子,枉费人家辛辛苦苦地给你调制新汁儿,连陪人家看场电影都不愿意。
男人啊,就没一个是好东西。”
“”周泽。
“抱歉,我忘了我自己也是个男人了。”许清朗有些哀怨地摇摇头,一副恨惜自己为何不是女儿身的表情。
“你小时候是不是遭遇过什么心理创伤?”周泽问道。“我倒是认识一些心理医生,可以帮你。”
许清朗“嘁”地一声笑出来,
“异性恋只是为了繁衍造就出来的异端,同性才能是真爱。”
“不敢苟同。”
“道不同不相为谋。”
二人饭后的谈话就此不欢而散。
周泽回到自己书店里,打开了门,想了想,也就不锁了,干脆坐到柜台后面打开电脑,给林医生发了条微信:
“下午去看电影?”
等了大概十分钟,林医生回信:
“上班。”
过年也不是说不准别人生病或者出个意外,曾经同样是医生的周泽清楚医院里的假期,水分太大。
想想也能理解,但终究是有些不爽利。
周泽很想告诉她,自己就是周泽,不是什么劳什子徐乐。
但又担心结局是林医生吓得怀疑人生,甚至连之前那种朦朦胧胧的单相思好感也冲垮了,当然,最重要的是,一些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有人会来抓自己,
这一点周泽很清楚,
他在等着,在等着的时候,并没有选择像是下水沟里的老鼠一样蜷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瑟瑟发抖,他还是需要生活的,而且要活得很正常,否则,还不如不从地狱里出来,跟着大部队一起走完黄泉路。
至于隔壁的那位邻居,他到底有没有看出来,周泽不清楚,也懒得去清楚。
“晚上吧。”
林医生又回了一条消息。
周泽笑了,他感觉自己这笑容像是个傻叉,活脱脱地回到了中学时代看见班上学习委员对自己含羞侧目的时候。
以前,自己活得太累了,
这辈子,总得活得散漫自由一些。
人生的很多道理,只有临死前和老了的时候才能真正看懂看明白,但当你看明白的时候,你已经失去了重头再来的机会了。
周泽很珍惜现在的生活和机会。
一辆红色的小轿车停在了书店前面的马路上,走下来两个女人。
一个不到三十岁,一个看起来才五六岁。
女人穿着红裙,头发飘逸,虽以为人母却依旧难以遮掩身上的风情万种,反而更能够撩拨人的心弦。
女孩儿穿着背带裤,里面应该穿了好几层保暖衣裤,裹得像是个小粽子,娇憨可爱。
但看到女孩儿时,周泽的眼睛就下意识地眯了眯。
来者不善,
善者不来,
自己不去找她,
她却主动找上门来了。
之前听林医生说答谢宴上对方喊着要叔叔,周泽还沾沾自喜,现在想来,人家根本就没打算放过他。
说到底,
那个有着四个孩子的父亲,他的死,就是因为这个女孩儿。
书店门被推开,妇人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而女孩儿则是怯生生地走到周泽柜台前,看着周泽,声音糯糯地道:
“叔叔好。”
周泽点点头,略带含蓄,
实际上心里在想着自己该不该直接祭出自己的指甲把这个女孩儿给掐死?
“你好,我是蕊蕊的妈妈。”
妇人走到周泽面前,将一份礼盒放在了柜台上。
“谢谢。”
妇人对周泽鞠躬,
情深意切。
“客气了。”周泽依旧没起身。
他是很想装作一切正常的样子,好让这个女孩儿什么都没看出来。
但太困难了,
哪怕是奥斯卡影帝级别,
在看到昨晚司机生前记忆画面之后,
估计也很难在这个女孩儿面前神色如常吧?
既然装又装不像,那就索性不装了。
“妈妈,我想在这里看书。”蕊蕊女妇人说道。
“行吧,妈妈先去做个头发,你留在叔叔这里看书。”妇人对周泽笑了笑,“辛苦你了。”
“不辛苦。”
“还是问林医生才知道您是在这里开店的。”
瓜婆娘。
“您和林医生真的是郎才女貌。”
这话说得够违心,徐乐本人都不会信吧。
妇人开车走了,留下了自己的女儿,这里本就是书店,而且周泽又是自己女儿半个救命恩人,又是林医生的丈夫,所以女儿暂时留在这里,她很放心,不用担心出什么事情。
接下来,蕊蕊就自己选了一本插画书,坐在塑料板凳上看着。
也不吵,也不闹。
没喊着要饮料,也没吵着要零食。
周泽就坐在柜台后面,看着她。
恰巧在这个时候,许清朗走了进来,看见了如同瓷娃娃一样的小女孩儿,当即走过去将其抱起来。
“哟,好可爱的小姑娘哟。”
“谢谢姐姐。”蕊蕊回应道。
许清朗脸上的笑容像菊花绽放,越加灿烂。
小姑娘这马屁拍得,挠到了许清朗的痒痒处了。
周泽则是沉着脸,继续坐在那里。
“出来,有事儿找你说。”许清朗放下了孩子,指了指周泽。
周泽和许清朗走了出来。
“广场那边来人,问我们要不要中断合同,他们能退给我们之前预付的房租。”
“不退了吧。”周泽暂时还不想再乱折腾,更何况他本钱不够,哪怕拿到预付的房租,也不够自己再开一家店。
“我也是这个想法。”许清朗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那我就代表你一起去谈了?”
“行。”
“好,就这样说定了。”
两个人又站在点门外抽了一根烟才散去。
当周泽转身推开店门走进去时,
发现那一排塑料小板凳上,没有了小女孩的身影,那本插画书,被放在一张板凳上。
周泽皱了皱眉,
抬起头,
在楼梯口,出现了小皮靴的脚步声,
小女孩从那里走了出来,半个身影露出半个身影被墙壁挡着,
她刚刚,
去了自己的二楼。“上去看了?”周泽问道。
小萝莉摇摇头,“上面黑呢,什么都看不清楚。”
话音刚落,小萝莉就缓缓走下来,然后,站在了周泽面前。
她个头很矮,衣服穿得很多,精致的脸蛋像是一件巧夺天工的艺术品。
但周泽清楚,她的舌头,可以很长很长,长得让人头皮发麻。
“叔叔,我继续看书啦。”
小萝莉娇憨一笑,在塑料小板凳上重新坐了下来,拿起那本插画少儿读物,继续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周泽站在她身后,双手放在身后。
掐死她,
掐死她,
不管她安的什么心,
但没必要再装神弄鬼下去了!
这声音在周泽心中响起,这不是其他人的声音,而是周泽的心声。
比起隔壁的面馆老板许清朗,眼前这个小萝莉,给了周泽很大的刺激和反感。
是他将她救回,
她很可爱,
很懂事,
很乖巧,
很知书达理,
有着这个年纪的孩童所罕见的本分和规矩。
或许,
正是因为她一开始给自己的观感实在是太好太好,也因此,当周泽见识到她的真面目之后,那种人际关系上的扭曲和落差反转,让周泽对其的反感和排斥更加强烈。
小萝莉继续看着自己的书,似乎对身后的周泽,完全没在意,也没留意。
周泽盯着她,连她后颈上的细细绒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掐,
不掐,
到底,
掐不掐?
“爹娘,今儿个儿子休息。”
里屋里,许清朗在小桌上摆了几道冷盘几道热菜,还摆上了两杯酒。
一杯是茅台,他老子生前最喜欢这种口味,
另一杯是自家酿制的米酒,他母亲生前不喝酒,也很反感自己父亲喝酒,偶尔去吃席,主家人太过热情,母亲只会适当喝一点米酒。
母亲常说,米酒养人。
小桌东西两角,还放着两根烛台,光火摇曳。
两张人皮分别挂在位置后面,无风自拂。
许清朗先和自己父亲干了一杯,然后又陪着自己母亲小饮了一口。
拿起筷子,对着父母道:
“吃菜,吃菜,爸,你又要和我抢肉吃了!”
他自己夹了好几块肉,狼吞虎咽地送入嘴里。
记忆中,自己小时候,父亲总是喜欢装作和自己抢肉吃,每次却都让自己赶忙狼吞虎咽下去,最后嘴巴鼓得大大的,咽不下去。
而自己的母亲则是在此时一边嗔怒父亲一边轻拍自己的后背。
今儿个是年初一,
一般人都是在年前祭祀先人,
而许清朗则不同,他是在这一天,因为他父母,是在这一天因为一场意外,一起去世的。
过年,
在寻常人眼里固然比起以往失去了一些所谓的年味儿,但在许清朗这里,则意味着自己心酸时刻地再次来临。
深吸一口气,
许清朗笑了笑,
道:
“爹,娘。”
抿了抿嘴唇,
许清朗给自己又倒了一杯白酒,然后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水让他本就娇弱的可人的脸变得愈发鲜红水嫩,
他是男人,
却红颜祸水,
若是放在古代,必然是诸多帝王王公的禁脔,当然,哪怕是现代,他如果愿意,也能混得顺风顺水。
一个能把直男扳弯的男人,是多么的可怕,自是不言而喻。
犹豫良久,
沉思良久,
许清朗还是忍不住了,
道:
“隔壁隔壁那人,我会找机会去问问他,问问他问他到底是怎么回来的!”
许清朗没喝醉,但口齿有些不清晰,
显然,
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个答案,隔壁的那个人不会好生生地坐下来像是以往聊天一样就这样告诉自己,
这个过程,
终究是有些不愉快的,也会让自己去使用一些手段。
两具人皮停止了摆动,
似是不喜。
“爹,娘,没事的,儿子我肯定让你们还阳!”
“吧唧!”
“吧唧!”
两双筷子落到了地上,
手里拿着自己筷子的许清朗愣了一下,
但还是摇摇头,
“不行,这次不能听你们的,你们不同意,我也会去撬开他的嘴!”
掐,
还是不掐?
周泽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犹豫,也不明白自己现在纠结的地方到底是在哪里。
他是个鬼,
不再是前世的医生,
他很危险,他的处境也很不妙,也因此,他清楚自己应该把所有危险都提前掐死在摇篮里。
这个小萝莉,就是自己的威胁。
她来找自己了,
她主动地来了,
正如那日她的灵魂,找自己说话一样,
她,
应该早就盯上了自己。
农夫与蛇的故事,小孩子都懂,周泽并不认为自己曾救过她,就能一切安好了。
事实上,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仇,都是由恩进化而来。
周泽十指指甲已经慢慢的长长,同时,一缕缕黑雾正在周泽指尖环绕。
同时,
周泽的眼眸深处也有黑色的光泽在流转。
必须要掐死她,
掐死她!
周泽在心里一遍遍地对自己说道,他好不容易获得的重生,自己还有生活,自己还有想做的事情。
他还想懒散,还想怀念,还想思考,
不想像黄泉路上的老老少少一般,麻木空洞地只知道一步一步向前走。
周泽举起双手,
慢慢地靠向小萝莉。
小萝莉在看书,看得很认真,嘴角带着笑,很是可爱喜人。
忽然间,她感知到两根手指放在自己两侧太阳穴上。
她有些疑惑道:“叔叔?”
“给你捏捏,保护眼睛。”
“嗯。”小萝莉应了一声,继续看自己的书。
太阳穴传来了力道恰到好处的按压,小萝莉觉得很舒服。
随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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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萝莉看见叔叔默默地走到了柜台后面椅子上坐了下来。
“叔叔,你怎么了?”
“没事。”周泽摆摆手。
小萝莉继续低下头看书,
然后,
“啪!”一声脆响,
小萝莉抬起头,再度看向柜台那边,发现周泽一侧脸通红。
“叔叔?”
“打蚊子。”周泽彻底长舒一口气,然后身子靠在椅子靠背上,心里发出了一声叹息:妈的,还是下不去手,自己怎么这么没用?
小萝莉显然没意识到大冬天哪里有蚊子,但还是站起身,向四周看了看,像是在帮周泽找蚊子。
妈的,
你继续装,
你戏精上身了啊!
还在演!
还演得这么逼真!
快把你舌头伸出来啊,
我们来打一架啊!
你弄死我或者我弄死你多好,
还披着一张萝莉脸,是吃定我下不了手?
我还真下不了手。
艹!
周泽有些无奈,转身去了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将冷水狠狠地拍在自己脸上。
“以前是医生,治病救人是本能,是职业,
你他娘的都变成鬼了,
怎么还烂好人!
没用的东西!”
周泽对着镜子开始骂镜子里的自己。
紧接着,周泽又发现,自己最近骂自己的频率好像要高出骂徐乐的频率了。
而原本坐在书店里看书的小萝莉,却在此时放下书,
目光有些深邃地看了一眼卫生间门方向,却没向那里走去,而是走出了书店,
来到了隔壁。
“爹,娘,你们怎么劝我都没用的,我想你们正儿八经地和我坐在一起吃饭,他能这样,我也能把你们变成这样!
我们一家子,还能继续生活在一起,就像是以前那样。”
许清朗还在继续絮叨着。
倏然间,
原本挂在小桌边的两张人皮开始发了疯一样摇摆起来。
许清朗脸上露出了震惊之色,他抬起头,看向自己里屋上面贴着的黄色符纸,却发现那几张符纸不知道为何已经变成了灰色。
他猛地掀开帘子冲了出去,
他看见一个小女孩,站在他家的面馆里。
女孩张开嘴,
长长的舌头伸了出来,
很长,
很长,
长得吓人!
“阴司有序,亡者上路。”
女孩儿嘴里传出了阴沉的童声。
下一刻,里屋的两张人皮开始萎靡,变质,变得不再有光泽,也没有了柔韧,两道白色的气流滴淌出来,落在了小女孩的身边,化作了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形象。
他们摇摇摆摆,
似乎忘却了一切,
只知道浑浑噩噩地沿着女孩儿从嘴里吐出来的长舌头一步一步地走去,仿佛女孩儿的舌头,就是他们的归宿,通向某处未知。
渐渐的,他们的身形开始越来越淡,也越来越模糊。
“你你居然你居然是”
许清朗指着自己前不久才抱起来过的甜嘴小萝莉,满脸震惊之色,但当他看见自己父母已经在慢慢消失之后,
他又当即歇斯底里地企图冲过来,然而,他的双脚像是被桎梏住了一样,没能跑起来,反而狠狠地摔倒在了地上。
他伸出手,指着自己的父母,开始哀求道:
“不要带他们走,不要带他们走,
我没害人,
我从来没害过人,
我只想一家人在一起,
他们也没害过人!
不要,不要,求求你,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然而,面对许清朗声泪俱下的哭求,
小萝莉依旧无动于衷,一直到两道灵魂彻底消失不见,她才重新收回自己的长舌头,而后,重新变回了那个可爱萝莉形象。
许清朗感觉自己胸口像是被人硬生生地挖去了两块,
他的父母,
彻底离开自己了。
许清朗的眼眸布满了血丝,他用力地捶打着瓷砖地面,狠狠地敲击着,
忽然间,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
马上手指着隔壁,吼道:
“他也不是人,他也不是人,
为什么你不去收了他,为什么你不去收了他!
这不公平,你做得不公平!
他也不是人啊,
为什么你只收走我父母,
他也不是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