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目惊心的伤疤:不要卑微的去爱一个人

阿善说,是啊,是啊,有三个月了吧。阿善并没有回应我关于她发型的赞美。

我也没在意。看,我的车,一千五买的,修修补补,应该还能让它多跑几年,下次带你去兜风,去芝麻山,你不是说从那里能看到戊子湖嘛。

我一边与螺丝较劲,一边不停地说。我在旁人面前话过不了三句,在阿善面前却能一直唠叨。学校怎么样,成绩还好吧,你将来一定比我出息。对了,上次送你那几条白蝶尾怎么样,还活着吧,哈哈,你是一定不会将鱼给养死的。

我第一次发工资时,送了阿善几条鱼。

我突然发现这里除了我的声音和扳手的敲打声,再也没别的声音了。

我停下来,转头看向阿善。阿善正剥花生,面前有罐打开的啤酒,喝了一大半。阿善才十五岁,本不该喝酒,但我也没劝,我向来只是个好听众,不会做行动者,更不会做个劝诫者,我只会陪着阿善做她想要做的事。

我扔掉扳手,拉开一罐啤酒,润了下嗓子。阿善,有什么事?

阿善低着头剥花生,她不说话,我也就没继续问。吊扇吱呀吱呀转,到处弥散着汽油味道,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阳光透过窗子,照射出很多飞舞的灰尘。

光哥,你这里还要人不。阿善抬起头,打破了沉默。

嗯?我放下啤酒,有些难以置信。你要来这里?干什么?不读书了?

不想读了,想早点工作。

我想劝阿善几句,但没说出口。只是说道,决定了?为什么呢?

阿善缓缓撩起头发,我看到她刘海遮住的额头上有数道狰狞的疤痕,那是烫伤。

我沉默着,没有再问下去,心底也有些愤怒,但也只能将这些情绪藏着,我能做些什么呢,我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阿善额头上的烫伤是暖水瓶爆炸留下的,而暖水瓶之所以爆炸,是因为阿善六岁的妹妹何安然。

我认识阿善的养父母,何弘明和许涟。当年他们夫妻不孕不育,到福利院领养了阿善。阿善的到来,似乎改变了何弘明与许涟的命运。阿善到来的第一年,许涟就怀孕了,生了何安然,接下来似乎打开了闸门,阿善十岁那年,又生了个弟弟何永。只是这种改变,对阿善来说,就显得有些残忍了。

 文学

我与何弘明第一次交谈,就在汽配店。以往只远远看到过。那次何弘明来店里修他的电瓶车,尽管我们店里只修四个轮子,但我还是给何弘明修了下,小问题,只是轮胎上扎了根长钉。我拔出长钉时,何弘明骂了句我操,哪个不要脸,往路上放这玩意。

我补好胎,充好气。何弘明从挎包拿出个灰褐钱包,钱包不少地方开线了,就像他身上那件灰衬衫,后背缀着条长长的黑线头。他手指沾点唾沫,一边数着那叠蓝蓝绿绿的零钱,一边问我,多少钱。

我本不打算收钱,话到嘴边,说了句,两块吧。

何弘明闻言,将钱包收起,在裤子口袋摸了会,摸出个一块硬币,又在挎包里摸了会,摸出另一个硬币,不过是五毛的。没零钱了,一块五怎样。

我看着何弘明钱包里那一堆一块、两块、五块的纸钞。也行。

据阿善说,何弘明算是个知识分子出身,读过些书,不过他的工作却没有知识分子应有的那种体面,他在宏天机械厂当门卫。

阿善的养母许涟我也见过。她在丽友超市工作,兼着很多活,收银、搬货、清扫,都她一个人干。

我会到丽友超市买烟,许涟看起来要比何弘明精明得多,我常看到她跟顾客吵架,反正不是她的店,她每个月拿的是死工资。丽友超市白天会进蔬菜、肉类。许涟常将些卖不完的蔬菜带回家,那是个大大的黑布包,我买烟时,包就挂在收银台后的墙上。

许涟很会骂人,骂起人来能从爹妈爷娘,挨个数到祖宗十八代,某些人体器官自是少不了的。这或许是她多年跟人吵架攒下来的经验本领。

我没问阿善到底为何不上学。想来原因不过那些,阿善的弟弟妹妹,都到了上学年龄,以何弘明与许涟的经济实力,显然支撑不起三人的教育开销。也没必要。

我对阿善说,我现在有了工作,应该能攒下点钱。我没说让阿善回去上学,我从不敢替阿善做选择,我从来只是尊重她的意见。我怕我的一丁点建议,会改变阿善的人生轨迹,这是我负担不起的,我也没勇气去承担。

阿善说,不读了,我想赚钱,你这里还要人么,我很聪明的,学什么都快。

我问阿善,决定了?

阿善没有说话,她静默看着我,缓缓撩起她的头发,额头上是那触目惊心的伤疤

我说,好吧,既然你决定了,那我跟黄老板说一下,估计问题不大。

 

阿善成了我手下的学徒。果真不错,阿善学什么都很快,除了力气小了点。她很快掌握了汽车的构造,对付那些坏掉的大家伙,变得比我还专业。

阿善以前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留了刘海后,我能感觉到,她有些变化了。不过,阿善还是爱笑,她一直都爱笑的。她总会说,等有钱了,就到芝麻山买栋山景小别墅,要选能看到戊子湖的位置。这些美好的想象支撑着她,让她做什么事都充满着力量。我却不一样,我也喜欢阿善那种像阳光般的力量,可惜我做不到。我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子,也许一辈子做个修车工也不错吧。

那段时间,阿善除了努力学习修车、努力工作外,她总是给我描绘她所想象的美好未来。除了要买小别墅,她还要买书,她要用整整一个房间来装书,她以后要把想读没读成的书都给买了读了。她说,她还要专门修一个养鱼的池塘,她要养好多好多鱼。阿善说,要有可能,她下辈子要做一条鱼,还要是深海里的鱼,那样就算长得再丑,也没人会发现啦。

我说,阿善,你不用专门修鱼塘了,戊子湖就是一个大鱼塘。

过去的灰暗并没有拉扯住阿善,而是给了她向前奔跑的力量。我每次都微笑着、沉默着听着,我喜欢这个样子的阿善。在只有我跟她的时候,她会扎起头发。在我面前,她并不介意她的伤疤,我觉得,这样阳光自信的阿善,连伤疤都是可爱的。

我做不到阿善这个样子,过往就像泥淖,时间越长,将我淹得越深,一开始只是脚底板,后来是脚踝,再就是胫骨,而后是膝盖、大腿,终有一天,会将我完全淹没的。

芝麻山那边确实在新建一批小别墅,大恒开发商起了个古典的名字,听湖小筑。那片工地外边,有一大片油菜花田,按规划说是商业街,不过还没开始动工。休息时,我就用我那一千五淘来的三峰带着阿善去芝麻山。小破车确实经得起折腾,每当我载着阿善在芝麻山的公路上飞驰,眼前出现一大片油菜花田时,我都会暗暗喊一句,这破车,真值。

我会指着那片工地对阿善说,看,你的小别墅已经动工了。但阿善的目光却常常停留在油菜花田和山下的戊子湖上。

那段日子是飞快的,我感觉并没有多长时间,实则也过了四年。

阿善十九岁那年,在许涟牵桥搭线下,嫁给了赵威。我听了后,觉得有些烦闷,但很快就释然了。两个破碎的残次品,聚在一起的温暖是有限度的,我们都渴望完整,而残缺的人始终是残缺的。

阿善告诉我这个消息,我刚用扳手压住泡面,正准备剥开一根火腿肠,没有火腿肠的泡面是不完整的。我顿了一下,低下头,继续与火腿肠战斗,火腿肠滑溜得很,我咬了几下都没咬开。

我用小得似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嘟囔了一句,挺好。

不过,阿善却听到了。她说,你也觉得挺好?

我说,你觉得好,我也就觉得好了。

阿善沉默片刻,她笑道,不说这些了,我离芝麻山的小别墅又近了好多哦,听说那家伙有点钱,我妈同事介绍的,我妈看上了。

我说,那挺好。

阿善那天还说了什么,我记不大清楚了,或许也是从来就没听进去。

那天阿善应该说了很多吧,我想,反正当我打开泡面时,面都烂成了一团。

我将扳手一扔,踢倒脚边的工具箱,指着泡面骂,操,真是一团烂面

扳手划了个弧线,将放在墙边的鱼箱砸坏了,一声脆响,玻璃碎了一地,我跟阿善之前一起养的紫兰花狮躺在一堆碎玻璃中,嘴巴一鼓一鼓,半死不活。

我过去想把鱼捧起来,隔壁包子店的黑猫却不知从哪窜了出来,将鱼叼走了。

我想起我第一次发工资给阿善买的白蝶尾。阿善后来说,鱼缸被砸了,鱼被人剁成了两截,就扔在地上,谁干的,阿善没说。那事情发生在暖水瓶爆炸前不久。

 

阿善在汽配店学好了手艺,但很快就不干这行了。她婚后去了家服装公司,做了市场经理。而我当然只能一直留在这,残破的人就该与残破的家伙们打交道。

阿善结婚时,我给她送了两尾红头虎头,也没别的好送的了,阿善的这个喜好估计只有我知道,也只有我记得,别人也不会在乎。就好像也只有阿善才知道,我有个写诗的小爱好,这当然不会拿出来说的。

我也见了阿善的老公赵威,一个比阿善矮半头的胖子,至少在我看来,横竖差不多一样。许涟能看上他,至少证明,他应该的确有些钱。许涟在婚礼上尤其开心,她在超市干多了,职业病,未尝就不会把阿善当作一件商品。

赵威是做生意的,蔬菜生意,属于丽友超市供应链上的,听说给城里二十几家超市送货,生意规模不大不小,但比起我来,当然算是很有钱的。

赵威在婚礼上对阿善说了句笑话,他说,看到你,我才发现,这彩礼,值。

阿善还是偶尔来我的汽配店,她依旧还是爱笑的,只是恐怕也唯有我才能分辨出来吧,她笑得越来越有些勉强。阿善事业上也越来越好,她很少在我面前说这些,我能理解她,也明白她的好意。但有些事一旦刻意了,就会在心里留下疙瘩。为了不被阿善落下太远,其实我也已经很努力了。我打两份工,白天在车店修车,晚上兼职送外卖,也会送快递,反正能做的我都尽力去做。但没办法,这个世界,不是你挣扎了、努力了,就会给你公平的结局。

我也真得想成为阿善那样的人,把过去的灰暗踩在脚底下,但我却只能将其放在心上,我像这个城市里的一个游魂,要不是阿善还能给我个锚点的话,恐怕我早已消失了。

我一直都没结婚,也没人会看上我,虽然赚的也的确不多,但至少也慢慢有了一点积蓄。我不会数着日头过日子,所以,我也从不会在意时间的流逝。

阿善越来越喜欢喝酒,她给我讲很多事,这些事多半是不好的,她也没处去倾诉。等到阿善说起何永要买房子结婚时,我才恍惚觉得,哦,原来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啊。

我三十一了,阿善也已经二十九。

房价不低了,阿善说,许涟张口朝她要了三十万,她哪有那么多,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不过攒了十六万七千。

阿善说她最多只能给十万,许涟脸当时就黑了,骂她白眼狼,还有更多难听的,这是许涟擅长的,阿善也复述都难。

阿善问我,我算是白眼狼吗?

我说,当然不是。这些年,你对他们够好了。

阿善每年回去都会给钱,数额都不小,可那就是填不满的无底洞。

那天阿善没说多少话,只是不停喝酒。

后来阿善还是给了十五万,几乎花光了她的积蓄。她就像一条鱼,被人吃了肉,却只求能留个完整的鱼刺。为什么要这样呢?或许,这就是阿善的命门吧,我们曾经是残缺的,有人给了阿善圆满,可能阿善再也不愿失去这种圆满吧。或许,或许就是这样的原因吧。

阿善喝醉后,我找了毯子给她盖上,才发现阿善手臂上有块淤青,我心脏颤了一下,坐在阿善旁边,将剩下十几罐酒给喝完了。

第二天阿善临走时,我问阿善,你手臂上的伤怎么回事。

阿善说,没什么,不小心磕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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