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辰正好顺着金氏的疑问将那些事挑重点的讲了一遍,末了又故作一脸茫然地看着叶老头子,“爷,你说这生意好做不?”
叶老头子表情很是精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好半天才伸出手来,要看看那张契约。
上官辰递了过去,顺便抬眼看了看叶小橘。
叶小橘露出一个赞许的眼神,没想到上官辰配合度这么高,回去给他加鸡腿。
这边叶老头子忽然冷哼起来,眉头皱的紧紧,花白的胡子因为嘴角的抖动一颤一颤的。
现场气氛忽然冷却下来,原本叶老三和儿子还想招呼入座吃饭,可此时也一句话都不说,全都围上来看。
叶老头说,“这不是契约,这是欠款!看,上面大大的两个字写着呢,还有‘七两’。”
叶老头虽是白丁,但年轻时经常要出去干活,所以跟钱有关的字,他是认识几个的,一眼就看出来了。
陈氏沉不住气地叫嚷起来,“五房两口子是从我们三房屋里撬不出东西来,就跑两小辈屋里去,真真是过分!”
“事情也不一定是这样。老五这人怎么样,我这个当娘的心里最清楚!这里头一定还有事情。”金氏偏帮着自己的儿子,专看向叶小橘和上官辰,总觉着两人一定是欠了钱不还,否则老五也不至于想出这些绝招。
陈氏气的脸白,却又不好跟婆母较劲,只好不说话了。
这厢叶小橘和上官辰一唱一和地引导着他们,“夫君,这欠款是怎一回事。你不是说五叔找你做生意嘛,感情你是在骗我!”
“我没有,真就是这样。”上官辰配合道。
叶小橘替老头老太太把疑问问了,“胡说八道!五叔那样聪明的一个人,他找跟他一样聪明的人一起干,不比找你这个目不识丁脑子转不过弯来的卖鱼郎强?
一定是你私下欠了五叔什么钱了,又不肯还,逼着五叔想出这种绝招,看看,连我的名字都写上了。”
叶小橘在叶家人的眼里也是不识字的,但再不识字,也不至于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了。
老头老太太觉得叶小橘这些问话问的有道理,不由得跟着点点头。
叶老三和叶云东觉得没道理,却被陈氏拉住了不让他们开口。陈氏是看明白了,闺女和女婿这是有计划。
这厢上官辰继续配合她,“我能欠什么欠这么多!七两银子都够两年的开销了。
再说,我若真借了钱,肯定要买些大物件吧。家里也不至于空无一物。”
老头老太太听着也觉得这话有道理。
叶小橘还要继续引导,“这七两银子真不是你借的?”
“不是!”
“那无缘无故的为何出现七两二字。倘若五叔想诓你,编个七十两,七百两岂不更好,为何偏偏就是七两,也不是七钱。这总是有理由的吧?
我看就是你借了他钱了。不然为何五叔非要来诓你,怎么不去诓别人?”
叶小橘这话一说,再反复强调七这个字,让叶老头和老太太不由自主的就往五房那庄糟心婚事上想。
这么一想觉得完全对的上。
要不是五房因三房的糟心事害的亲家来退亲,五房也不至于多贴出去七两银子。
要不是为这七两银子,唐氏也不至于差点跟陈氏干架。
要不是唐氏没从三房那讨回银子,也不至于去叶小橘那要。
这七来七去,只有这样的解释最为合理。
而且叶小橘刚才也说了,老五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为何要找一个目不识丁的人一道做买卖,也不怕人上官辰算不清楚赔了本。
这种种思路来回翻转,都让老两口不得不觉得这是叶老五做出来的缺德事,而且字迹又是真的。
但老两口又不肯相信。
老两口半信半疑的精彩表情让叶小橘等人看在眼里。
叶小橘心里偷笑不止,就是要引导他们让他们自己往这里头想,别人说出来的,他们一定不会信,自己想到的那就不一定了。
叶老头沉默了良久,又重复问了上官辰一句,“这真是你五叔给你的?”
上官辰点头,并又保证道,“我发誓,我今日所说句句属实。”
上官辰一直扮着老实巴交的样子,叶老头没理由怀疑他,老头子心里五味杂陈,拍了拍他的肩膀,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叶小橘的嫂子雅云端着菜进来,还不知情的她笑眯眯的招呼大家吃饭,但此时哪还有心情吃饭。
叶小橘为了把这事按实,又引导了一句,“上官辰,你别在这胡咧咧。五叔是个顶顶好的人,各房叔伯都没少仰仗他,我落水那次也是他连夜赶车去请大夫。就这样的人,能诓你?你让其他叔伯们心里怎么想,难不成五叔还杀熟不成?”
这话一出,不仅是叶老头和老太太心里一个大咯噔,就是叶小橘的爹娘都惊的目瞪口呆。
这些年五房虽说跟三房有矛盾,可除此之外没少帮衬其他几房,要说杀熟还真是不敢相信。
叶老头心里乱七八糟,他现在急需别的事来佐证叶老五其实没干过缺德事,所以,叶小橘一提其他几房,叶老头就让人把其他几房叫来对峙。
很快,各房都来了。
叶家六房当中,大房是光棍,所以只来了一个。
二房全家都在外面,逢年过节才回来。
四房和六房两口子来了。
叶老头单刀直入地问他们,“老五给你们帮衬的时候,可有挖什么坑给你们?”
几房连连表示,“没有,从没有过。”
叶老头和老太太松了口气,他们就说嘛,老五哪能是那种人。
但下一刻,叶老四支支吾吾的似还有话没说完,“有件事一直埋在我心里边,觉着哪哪不得劲,却又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
“何事呀?”叶老头皱紧眉,讨厌叶老四说话说一半留一半,弄得自己忐忑不安,心脏乱跳。
叶老四被老爹的样子吓了一跳,但话都说出口了往回收也来不及了,叶老四干脆直说起来,反正他也膈应了好久,说出来让大家评评。
“前年,我们家秀儿出嫁。我让老五托关系买一盒稍微好点的胭脂来。
结果托了关系,弄到手也得要二两银子多。
老五说质量摆在那,价格是得贵些,但确实已经打过折了。
我觉得有道理,便认了。
可是后来秀儿跟我说,这胭脂就是最劣质的胭脂,只是换了个中等胭脂的盒子。她说她一个邻居懂这些,一看就看出来了。而且秀儿也确实见过中等胭脂,那味道,那细腻感绝不是那样。
我找老五说过这事,老五原先一个劲的说我们不识货。后又说可能他也被朋友骗了,毕竟他也不懂这些。后来这事让他说的,我也没法反驳,听着好像也是这个道理,但就是哪哪不舒服。”
叶老四一说,叶老六也苦哈着脸说了,“爹,您就别再让五哥给我介绍活计了。
我现在干的活,月钱是比人家高,但也只高了一点点。活却比人家多。
我总觉得五哥坑我,可又没有证据。同你们说吧,你们又向着五哥,我简直没法说理!”
叶老六是家里最小的,比叶小橘大十一岁,跟二房的长子是一个年纪的。
因为叶老六排行小,又是宠大的,所以虽已成家却还是孩子心性。他说的话,叶老头和老太太基本上是不信的,总觉得这小子为了不干活尽找理由。
叶小橘好奇自己的六叔究竟干的什么活。
叶老六说,“码头跑船的。得负责将客人的货背上船,到了目的地又要背下船,有时还要背到客人拉的车上。
这东西要是轻巧些也就罢了,偶尔碰到重活,简直命都快搭进去了!”
叶老头和老太太听得心疼,看来以前真是他们错怪老六了,不过赚力气钱嘛,哪有不累的,何况大家都这么干,又不是你一个人累。
“不对吧,这好像不大对。”叶小橘在现代学过外贸,懂船运和风险的基本知识。一般而言货物上船和下船都是买卖双方运作,船方很少包办,因为上船和下船期间也有一定风险。
若是船方把东西运上去或者运下来的过程中,东西磕碰了,那就得船方担责,所以船方一般都不爱这么干,就是不知古代船运是否也有这门规矩。
上官辰接下来说的话,应证了她的观点。
“论理,船家是不会派人把货运到客人车上的,顶多也只是运到岸上,以码头划分双方风险和责任。有些会在船上就划分了风险和责任。
像六叔老板这样经营的,明显是在给自己揽风险,但他一定不会真的这么做,这种做法只是为了让自己在同行之间脱颖而出罢了。
换言之,他按客人的要求运货,一定事先在契约上重新做好了风险和责任的划分以及额外的运费计算。
对于买卖方来说,如果需要用到外人帮忙运货的话,那运费必定是不能省的开支。
这时,如果船工的运费比陆上其他驿站或马帮便宜,他们为何不选择船工?
所以逐级往下说的话,六叔这样的活,其实是一个人干了两份活,那月钱能不低吗?冒昧的问一下,月钱是多少?”
叶老六以及一众人被上官辰和叶小橘说的一愣,啥风险不风险的他们从没考虑过,今日听两人这么一说,才觉得好像是这么个理。
老六听到终于有人向着自己了,又欢喜又高兴,连忙交代,“二十钱。”
上官辰勾唇冷笑,“那真是坑了。一般而言,船工是十八钱。如果买方交代要格外运到车上的话,还得加钱,看距离远近算工钱。一般是三钱一段路一斤货。
如果买卖双方都有需求的话,再加上正常的船工钱,绝对不止二十钱这个数,有些甚至高达三十钱以上。
这笔钱,如果碰上好点的船头,一般都会发给船工,以此鼓励大家卖力干活。
不过我猜,六叔的船头应该是把这部分吃了。”
“可不就是嘛!”叶老六知道自己还有这部分工钱之后,气的脸都红了,整个人暴躁的如同一只野兽,奈何带他入坑的老五不在现场,老六没地发泄,转头发泄在帮着老五填土埋坑的爹娘身上。
“我就说嘛,我这活不对劲,你们就是不听,你们就是信任五儿,不信幺儿。
我就问你们一句,你们家小幺是路边捡的不是?”
老太太金氏气恼,“胡说!你路边捡一个给我瞧瞧!”
叶老六不依不饶,“那你们为何不信我?”
金氏不想多说,因为跟这儿子说话容易暴走。可她已经是当奶奶的人了,需要持重些,不能像年轻时候那样倒拿着鸡毛掸子满大街追着他的屁股打。
叶老头倒是没这想法,小幺的暴脾气就是承了他,老头子见老六不罢休的样子,上来就是一脚,直接踹翻在地。
“没完没了了你,差不多得了!”
叶老六这才不情不愿地闭上嘴,他最怕自己的爹,不仅能满大街追着自己跑,弄不好也能上房揭瓦。
叶小橘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所有人都回过头来看她。
上官辰不动声色地上来解围,“吃饭了。饭菜都快凉了,有什么事还是吃完饭再说。”叶老头也觉得是了,“还是先吃饭吧!”他需要静静的消化消化这些事。
陈氏和叶老三招呼几房都一块吃,毕竟饭点了也没有赶人的道理。
各房都自己做好了饭菜,而且他们也需要地方静静地消化消化,所以找了个理由回去了。
陈氏和叶老三也是客气性的招呼一下,毕竟没准备那么多饭菜,所以各房要走,他们也没留。
堂屋里只剩下三房一家人。
一家十口默默的吃着菜,各有各的想法,唯有小幺儿叶云杰乐呵呵地同奶侄子说着话。
叶小橘则是偷偷地打量上官辰,心想他怎么会对船运的事这么了解,而且风险,责任以及吸引成交额等问题多半都是老板或船老大该考虑的问题,他这明显已经超出了船工的认知,难不成以前做过船老大?
再看看他脸上的疤,这么多,怎么都不像是不小心划伤的,倒像是刻意为之,难道真有什么隐藏身份?
叶小橘想的入迷时,上官辰正好侧过头来看她。
叶小橘心虚地垂下头继续吃饭。
陈氏正好探起头来,瞧着女儿跟女婿那腻歪的眼神,暗中偷笑。
吃罢饭,男人们在堂屋里吃茶唠嗑,女人们去厨房收拾碗筷。
因着刚才的事对三房来说实在是大快人心,所以在厨房里,陈氏还不忘笑说这事。
“刚才,老四的事虽然没细说,但老六的事明显给了他警示,想来他也应该清楚了。
现在五房的嘴脸暴露出来,看他们还有什么脸面回来。哈哈!”
陈氏笑得合不拢嘴,她那畅快夸张的笑姿连一向温婉大方的儿媳雅云看了,都忍不住想笑。
叶小橘替她娘尴尬,“娘,您低调点。您这么幸灾乐祸要是让爷奶瞧见了心里会怎么想。”
陈氏觉得有道理,连忙闭上嘴,咬住嘴唇,结果没一会又笑出声,这下连口水都喷了出来,急忙用手擦拭,一边擦,一边继续笑。
叶小橘一脸无奈,但又宠娘的很,嘴上数落着,手很麻利地接过母亲手里的碗筷继续洗,陈氏正好抽空笑个干净。
雅云用胳膊肘轻推了叶小橘一把,眼神示意她往窗外看。
叶小橘抬头看去,正看见奶奶金氏从堂屋出来,脚步匆忙地往上房屋里去。
这才刚吃过饭,嗑都没唠几句就走了,走的又这么心事重重,明显是为着五房的事不痛快。
不过陈氏心里倒是更痛快了,“你奶最自豪的儿子做了这么缺德的事,哪还有心情留在三房唠嗑,说不定这会找个地方哭呢!”
噗——雅云无奈又好笑地笑出声。
“娘!”叶小橘一个劲的示意其低调,陈氏面上应承着,用食指放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但嘴角却控制不住的往上扬,笑声从喉咙里透出来。
叶小橘被气笑了,“你就可劲笑吧。等哪天三房有个什么,其他几房也这么笑你,你就知道不好笑了!”
不怪叶小橘心狠咒自家,实在是她娘这种一有好处就乐上天的性格太需要打压了。
陈氏这才不笑了,用眼刀子剐了叶小橘一脸。
叶小橘难得地被她的孩子气逗乐,也不跟她贫嘴,转头说起另一件要事,“先前我去上房的时候同爷奶说了,要把三房的腌肉拿过去让他们先挑。这会奶奶回去了,爷爷还在,您赶紧拿过去让爷挑几串,顺便拍拍他老人家的马屁,也正好趁机提升三房在他们心中的地位。”
“好,好,好,我这就去!”陈氏一想到好事,马上放下袖子,解下围裙,拿了腌肉过去让老爷子好好挑挑。
老爷子此时正跟上官辰说话,“船工的事,你咋知道的这么清楚?莫非,你先前也在码头做过?”
老爷子和上官辰一人一条短登在门口坐着,老爷子拉着上官辰唠家常时,一脸心事重重。
叶老三和叶云东在二人身边坐下,听趣。
上官辰点头,“来远山村前做过一阵子,不过我遇到的船头为人不错,把该发的工钱算的明明白白。
他还任人善用,慧眼识珠,跟着他干,苦个三五年能弄个小船头当当。”
“真的?”老爷子眼一亮,是喜,又有些不信,“真有这么好的事?
那你为啥不在那继续做?”
“太累,太远。”上官辰实话实说,“船在辛城码头上。而且活很重,做久了身体吃不消。
船上的人,基本上每年都有进出的。
不过能在那干上三年五载,倒是能存一笔钱。”
“哦?”老头子来了兴趣,问的更详细了,“那船头姓什么,你可有关系?”
“姓江,倒没有关系。而且船头也不喜欢托关系进来的人,直接去便是。”
叶老头很高兴,方才还愁六子若是不去码头干活该去哪里干活,如今就有个不错的机会,他决定现在就去找老六说说。
叶老头笑眯眯的站起身,陈氏正好拎着一大串腌肉过来,让老头子挑几串去。
老头子一看到腌肉想起叶小橘说的让爷奶先挑的话,乐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哈哈哈,你养的好女儿,还有好女婿啊!”
陈氏一脸懵,她不在的功夫,这都说了什么,怎么老爷子对她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不过这应该就是三房蒸蒸日上的好兆头了吧。
陈氏乐呵呵地送了老爷子出堂屋才折回,折回时脸上一直挂着笑,比逢年过节笑得还多。
“刚才,老爷子都说了什么?”陈氏目光看着坐着的三个人。
三人皆不言,复述这种事实在太累,懒得动嘴。
陈氏一脸不高兴,但想到还有一件要事要办,也就没空理会这桩了,她抬眼就看向了上官辰,“阿辰,你来,娘有宝贝要给你。”
上官辰一脸懵地站起身,跟岳母出去了。
他走后,叶老三和叶云东目光默默的追跟着,男人一贯冷静沉稳的眼神里难得地露出一抹复杂又八卦神色来。
陈氏带上官辰到了库房里,从破旧的桌底下抱出几小坛酒来,“这是你爹自己泡的老酒,味道不错,你拿回去喝!”